“我猜,这是位要紧的故人。”月见心照不宣地闷声笑笑,把一柄新的牙刷盖儿蘸了珍珠薄荷粉递给他,“桓爹多往我们这里走走就晓得了,这世上,没有故不了的故人。在我们这里吃了酒,闷头睡一觉,第二天就是个大太阳,不信您瞧外头,是不是什么雪影都化在了昨夜?”
吐了满嘴的泡沫抬眉一瞧,果然晴光飞泄,恍有春意朦胧的幻觉,只是幻觉。真实是,只要一想到花绸,奚桓仍有心痛,已成旧疾。
但他不敢显露半点,只恐人笑他“孩子气”,他快被这三个字压垮了傲骨与自尊,令他迫切地想让光阴吹损青春,吹皱他白纸一张的人生,落下墨痕与字证。那么,倘或有那么一天,他可以将它呈放在花绸案前,告诉她,他已经有所经历了。
于是他漱了口,轻掐月见的下巴,给了她一个吻,用以打磨他每一面的老成与经验,“我的小厮呢?喊他去牵马。”
这么近一瞧他,月见不禁腮染胭脂,眼露情丝,笑晕开了眉眼,“昨儿夜里打发他回府里给您拿干净衣裳,大约是在哪间空屋子里借了个铺睡觉,我使丫头叫他。”
未几北果拿了衣裳来,月见侍奉着换过,送至门口,奚桓摆摆手,“不必送,想你们午晌开门做生意,昨夜又服侍我酒醉,大约没睡好,你回去再睡会儿,下晌我打发人送银子来。”
月见一听银子,心下大喜,也顾不得礼义廉耻,廊下就拽着他亲了一口,小小的黑痣洇开,如落了一滴墨,写下花前誓约,“你可别出了这个门就不来了,若是如此,趁早别送来,就是送来,我也不肯要你的。”
一眨眼,晴光已铺在奚桓的背脊,似宽阔的天地间,风无信,云无影。
捱过了几度黄昏,又到花荫。且说花绸在家数归期,数得指头疼,终数到这日,与单煜晗回门,特打点了几匹料子、一样竹枝翡翠簪与奚缎云,又备了一方九锡玄香墨与奚甯、一样玳瑁狼毫笔与奚桓、一样水晶砚与奚涧,冯照妆与奚峦却是些富贵常物。
别的都罢,只是那一方九锡玄香墨,单煜晗拿起来翻一翻,见落款是“罗小华”,心里有些不自在,瞥花绸一眼,“这墨十分难得,想必花费不少?如此用心,难免奚大人心内也要感念你的好处。”
花绸思其深意,款裙落到榻上吃茶,“这墨是我老早外头托人寻的,虽难得,到底一件死物,不值什么钱,动不着官中的银子,我回娘家,自然一应都该是我打点。”
两个人对着吃茶,单煜晗噙笑望着盅里浮起的茶渣,递与惯常服侍他的丫头,“你眼睛不好使,筛盅茶也筛不好,重新筛来。”言毕,扭脸将花绸眼色深深地睇一眼,“奚大人添的嫁妆,转来转去又花到他身上,有什么意思?往后你要送礼,就用官中的银子。你既是这家里的奶奶,谁还会说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