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般说,李锡琮仍是应道,“皇上过誉,臣惶恐不已。臣微末萤烛之功,岂敢和几位兄长成就相较,更不敢和太子殿下争辉。臣所行之事,皆是为人臣,为人子者分内之职。”
皇帝颔首道,“朕知道你不贪功,也不过和你说说心里话。”话锋一转,不免笑道,“我朝建立伊始,直至今时,边疆战事从未断过,以后也难彻底肃清。若真等到四海升平那一日,只怕你已至耄耋,朕早成了朽骨。岂可为这个缘由耽搁,以致五伦不全。那些痴语,朕今日听听罢了,做不得数。”
李锡琮面含愧色,垂首道,“臣适才之言皆出肺腑,愚顽之处幸得皇上体谅。然臣尚存私心,今日斗胆倾于御前。臣不想成婚,并非不喜皇上皇后择选之人,而是臣从未想过要成婚。”
皇帝听了这话,到底冷下面孔,不悦道,“这更是儿戏之语,本朝还从未出过宗室不婚的先例。”停了一停,语意更添冷冽,问道,“朕问你,你这般推三阻四,可是因为不想就藩?”
李锡琮见他终于肯直言主旨,当即撩衣跪倒,叩首道,“臣死罪,诚如皇上所言,臣此举确是为拖延之藩。”
一语罢了,皇帝已勃然做怒,“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同朕说话。亲王就藩,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国朝百年从未有变,莫非到了你这里,便有了十足推搪的借口?还是你不放心你五哥的江山基业,定要亲眼看着他登上这个御座,才肯放心离开?”
后头这一句,皇帝已是咬牙道出,语气极近森冷,闻之不由令人心惊胆寒。李锡琮垂目聆听,片刻之后将眼中一抹嫌恶蔽去,换上货真价实的惶恐哀恳,抬首道,“皇上如此猜疑臣,臣有死而已。臣对储君实无贰心,天日可表。况臣自知一介庶孽,岂敢存欺嫡之意。望皇上明鉴。”言罢,已是重重叩首下去,额头触在金砖之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皇帝冷冷注视,亦觉得他腔调、姿势拿捏得皆好,连那一丝压抑的委屈都呈现的恰到好处,不由干笑一声,道,“这些话大可不必说了,朕要听你不肯就藩的原因。你且说来。”
李锡琮伏在地上道了一声是,又叩首一记,方跪直身子,道,“臣只有一个理由,便是想陪伴母亲。臣自知这个法子既笨且易遭人诟病,但仍是想试上一试。只要能多陪在母亲身边一日,臣甘愿受君父切责,只求皇上能开恩应允。”
这话说得颇为哀婉动情,声音里暗含着畏惧的轻颤,连双目中亦蒙上了一层薄薄水气。然而李锡琮到底是哭不出来的,他垂下眼帘自嘲地想,倘若此刻他流下两行热泪,那御座之上,他该称作父亲的人会不会立时便相信了他?——只怕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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