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意义上讲,兰泽尔对于希雅来说,算是半个陌生人。
然而对方显然不这么觉得。
比如现在,希雅打开盒子,看到里面躺着的星空软糖,面容僵了僵。
星空软糖是伊塔星的特产,里面往往混杂了各个星球形状的糖果,比如蓝星,比如西葡星。
她能感觉到餐桌对面期待的目光,这种目光让她的胃猛地发痛,希雅呼了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她当然可以刻薄,再没有比刻薄这件事公主殿下更擅长的了,就像过往那些自尊心被她刺的跳脚的年轻贵族,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将这回事处理地很妥当。
然而得罪一个受到陛下重用的新兴将军,甚至因为前日让她有了一点小小忌惮的庄园客人,都不是明智的。
身为一个贵族,狂热的爱慕或者憎恨,都是生活里无可避免的一份子,年少风流的贵族多年后遇到旧人,这样的故事在维斯敦每天都在上演,连嗑着瓜子八卦的贵妇人都懒于讨论。
“太老套了亲爱的,”如果是芒利夫人,大概会说,“这种事一天能发生个百八十回,讲点新鲜的成吗?”
然而希雅内心深处那点微弱的公道又会提醒自己,兰泽尔也不过是受她牵连的倒霉鬼。
六年前趴在少年背上,追着他躲避的脸要给他吃星空软糖的,正是她自己。
少女百无聊赖地晃着小腿,“你不喜欢吗?妈妈说,我想她的时候,就吃很多很多的西葡星。”
现在希雅手里的玻璃瓶子,放满了西葡星形状的软糖,她的眼眸不自觉闪了闪。
“我最喜欢的也是西葡星,”黄昏分别的时候, 十七岁的女孩子往少年的口袋里拼命塞着最后一包糖果,“因为里面会有奶酪夹心。”
餐桌对面的将军适时地开口,“不尝尝看吗殿下?”
希雅将玻璃瓶子放回餐桌上,抬起眼睛,“多谢,将军。”
“但是我不吃甜食。”
兰泽尔发现所有的肉菜都在自己那边。
当侍女端着一盘鸭子上前,兰泽尔看到她再度摆到自己面前,终于开口制止,表示对方应该往希雅那边放一些。
侍女有些踌躇地看了一眼希雅,公主放下手里的汤勺,擦了擦嘴角,
“我不能吃肉,将军。”
兰泽尔怔了怔,他的目光从餐厅上方华丽精致的钟摆掠过,表盘上宗教意味的装饰让他下意识地开口,
“是斋戒吗,殿下。”
上菜的侍女手猛地一抖,盘子落在餐桌发出碰撞地清脆声响,侍女惊恐地抱歉,又在希雅的示意下手忙脚乱地快步退下。
“新教没有斋戒。”希雅的眼睛冷淡了许多,她的叉子落在一块球芽甘蓝上,又因为没有食欲放下了。
新教和音兰教的纷争,曾经导致了西葡星和维斯敦的常年对立,陛下也因此对自己的兄长百般怀疑,甚至在希雅十六岁那年,强迫西葡星将她送到都城,当做人质。
名义上她仍旧是受人尊崇的公主,在音兰教下成长的公主,一开始并不适应维斯敦的新教氛围,她不明白教堂里为什么没有披着金纱的圣母雕像,甚至因为习惯性地将宗教装饰挂在胸前,受到了陛下的当众训斥。
而现在,希雅·克洛斯已经是众所周知的新教成员,陛下默许她西葡风格的礼服裙,但新教仍旧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她。
没有人会轻信一个外来者。
在维斯敦,坐拥众多财富的西葡公主,更是许多人眼里的威胁,如果可以证明她和音兰教的联系,那大概会让很多人心生雀跃。
兰泽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在他试图为自己解释的时候,公主切下来一块红酒腌渍的苹果,帮他换到另一个话题,“我听闻陛下在重用您。”
希雅抬眼,她的面上再没有方才勉强挤出的友好,这种警告兰泽尔在很多人脸上见到过,他们多半出现在宫廷,代表一种古老势力的游刃有余,
“如果您打算在维斯敦有所作为的话,不能这样冒失了,也不要去不该去的地方。”
兰泽尔知道她说的是他前几日闯到了宅子的二楼,心下愧疚,“我很抱歉,殿下,我以为……”
希雅放下了叉子,打断了他,
“也不要管自己不该管的事情。”
兰泽尔不自觉地摸向裤子口袋里的棕色胶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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