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雅再次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窗外下起了雨。
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让她有些抗拒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前几日的烧似乎退了,她的身体轻盈了一些,那些沉重的、不堪的东西伴随着一场大病稍稍褪去了颜色,同前几日疯狂折磨她的煎熬比,一次高烧反而让她缓了过来。
然而它们依然在那里,就像她从一个天真的女孩子成为一个公主的漫长道路里,每一件将她的软弱和逃避凌迟掉的痛苦,它们永远都在她生活的某一个角落里,不问自请地突兀到来,然后沉默残酷地凝视她,像一个个提醒她没有资格轻狂的万丈深渊。
希雅伸出一只手,摇了铃,阿比尔很快推门进来,又快步上前帮希雅从床上坐起,
“再睡一会呢殿下?现在是凌晨五点钟。”
她的声音轻缓,声怕惊扰到公主,希雅被她披上了羊驼绒的毛毯,就着阿比尔的手喝了一些柠檬水,才开口道,
“把伊塔星的报告拿过来。”
兰泽尔发现自己的东西被人动过了。
不同于侍女每日的打扫,而是有目的的搜寻。兰泽尔伸手将自己的军用包裹稍稍挪回本来的位置,对方其实非常小心,若是旁人看来,同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难逃一个强迫症军官的眼睛。
再怎么谨慎,还是同之前摆放的位置偏离了两个度。
如果要搜查他,不会等到他入住了一个星期才开始,兰泽尔的眼锋上下扫了扫他的书桌,抽屉被人关的很好,将军伸出手,将他的抽屉向外拉了一些。
那才是他习惯关抽屉的位置
他们在找什么呢?
距离兰泽尔被提拔不过几天,维斯敦的一切对他来说还是陌生的,阔别多年,他同这里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联系,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会值得人留心。
然而作为王朝的都城,维斯敦的每一口空气都凝杂着多方势力的较量,野心勃勃的新兴贵族,家缠万贯的平民商贾,以及那些面临众多威胁但毕竟势力雄厚的古老贵族,这其中有许多人,都将兰泽尔视为眼中钉。
可是似乎没有这么复杂。
兰泽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棕色胶囊,是前几日他在希雅房门口捡到的,看起来是普通的药物,但他隐约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他将胶囊靠近鼻尖嗅了嗅,轻微的味道,让他脑子里闪过一点联想。
年轻的将军皱起眉头。
他似乎有了一些决断,拿起桌子上的帽子准备出门,到了楼梯口,管家出现在他面前,
“将军,公主的身体有所好转,邀请您一起共用午餐。”
主楼的餐厅兰泽尔已经去了很多次了,只不过每一次都是他一个人在空旷的餐厅用餐。每当兰泽尔在这个落下一个叉子都听见三分钟回音的餐厅吃饭,都会被自己的咀嚼声逼到烦躁。
今日的餐厅却热闹了许多,有仆人忙里忙外地布置菜品,隆重地让兰泽尔多了许多不相干的绮思,他原本心脏便跳的有些快,当兰泽尔被管家安排落座的时候,甚至很不自然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
他和希雅的隆重午餐。
将军的目光落在餐厅中央的巨大花束上,有一些发怔。
兰泽尔和希雅并没有这么正式地用餐过,如果真的要用“用餐”来形容他们俩从前一起吃饭的话,也未免过于庄重了。他们在丛林里烤过野兔,或者希雅每次偷跑出来找他的时候,背过那些大大小小的零食。
他们最多随意地坐在草地上,年少的公主总爱背一个大大的口袋,然后将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和零食塞到他怀里,好像她总担心兰泽尔在军队里营养不良,然后把那些没有什么营养价值的东西往他嘴里填。
希雅最喜欢带的,是伊塔星的特产,星空软糖。
兰泽尔有些温柔地挑了挑嘴角。
在他陷入以往回忆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兰泽尔抬头,阿比尔推开了餐厅的门,她身后是身着深灰色礼服裙的公主殿下。
希雅的面色比前几日好了一些,然而仍旧消瘦,连早晨侍女拼命修饰地妆容也并不能遮掩她面色的苍白,看到站起来的将军,希雅点了点头,
“欢迎入住我的庄园,将军,”她在对面的椅子上落座,这种形式化的问候让她整个人有一种例行公事的冷淡,然而希雅的脑子里闪过几天前的一幕,强迫自己带了一点笑意,“如果我的欢迎不算太晚的话。”
被王后和陛下养在膝下,希雅在过去几年对应付这样的会面驾轻就熟。许多贵妇人喜欢夸赞王后对她的无微不至,和陛下对自己兄长女儿的宽容关爱,然而希雅并不这样觉得。
非亲生父母的养育,总会掺杂许多东西,比如王后在第几次安排的相亲徒劳无功时,终于忍不住严肃了面孔,
“你以为是你自己的幸福吗希雅。”
“所有人都在盯着你,盯着我们,不要让你的叔父丢脸。”
希雅的目光垂了垂,兰泽尔却起身走到她面前,公主的眼眸微偏,落在他伸出的手掌,和他手上的小小盒子,
“我为您准备了礼物,殿下,”希雅抬头,兰泽尔的眼睛里有一些忐忑和拘谨,这让她有些头痛。
他们之间有一段短暂的沉默,兰泽尔略微能感到对方的犹豫,也许是心软,或者是礼节,希雅还是伸出手,接过了他的礼物,
“您太客气了,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