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让她们幸灾乐祸。”唐珠珠仰在椅子上咕叽咕叽笑。
“鬼灵精。”唐荼荼笑骂了一句,虽然珠珠这打抱不平纯粹是在胡闹,她心里还是软了一下。
小丫头道理不少,又攀着唐荼荼肩膀,趴在她耳朵边上提点了一遍“爹早上说了,让我看着你,席上不能多吃”,一副奉命监督的样子:“姐你要是不听话,我回家就给你告状。”
“没事我不多吃,我自己带了。”
唐荼荼早有准备,别人腰间挂香囊,她挂的荷包里装的是肉干果脯,滋味美好又能充饥。
女客席上从半空到坐满,唐荼荼一直望着池子正对面的那一桌。
她在等,男客席上的唐厚孜也在等,如此等了半个时辰,身旁的座一直是空的。
席上有举人问:“萧大才子还没到么?”
另一个说:“兴许是不敢来了,我听说今儿好多人都等着与他辩兵法,杀杀他的威风。”
“上回口问时他说起赤城之战,竟说良公败于蒙古是因为‘爱民过甚’?”
“可见是个满口暴言的狂生。”
“连鹿鸣宴竟也不来?哼,恃才傲物!”
同桌上考第十八名的那位考生支着脑袋,好奇问:“义山兄,你怎么看?”
唐厚孜只当听不懂,憨厚笑笑:“我不懂兵法,不敢乱讲。”
文人多相轻,学馆里的同窗也多有这个毛病,唐厚孜只听不搭腔,对萧临风的好奇心愈旺。
时近午时,礼部官员和这次乡试的翰林考官也来了。礼部来的是左侍郎,面相和善,看着跟唐老爷差不多年纪。
这位当初做郎中时,就是唐老爷的上峰,六年里连升两品,唐老爷却只论资排辈往上挪了一挪。人之际遇没法说。
左侍郎捧着道黄封走上戏台,展开,慷慨激昂地念起圣人手谕。大致是秋闱人才辈出,朕有多高兴,但朕身有要事不能亲临,大家玩得开心,回乡后好好替治下百姓谋福……一类的场面话。
这侍郎大人声音不够洪亮,戏台子离得也不近,唐厚孜竖着耳朵都有些听不清,不免有些走神。
身旁有人拉开椅子坐下来,唐厚孜怔了一怔,猛地回神。
“萧兄!”
那回口问时的一面之缘,唐厚孜记他记得清楚。
萧临风一颔首,目光奇异地盯着唐厚孜看了半晌:“……唐厚孜,字义山,年十四?”
他吐字极慢,无比郑重地念了三句全京城都知道的。唐厚孜被他念得一激灵,摸不着头脑:“对。”
萧临风喉头滚了滚,拿出他收到的那张请帖展开,推到唐厚孜面前,说话慢得似一个字一个字咬在齿间不敢放。
“我听人说,这宴会上的帖子,是义山兄写的?”
他目光里,有被压制着的喜色浮动。
唐厚孜愣了愣,低头去看:“是我写的,怎么啦?”
萧临风皱眉:“你不认得我?”
什么认得不认得?口问那天打了个照面,这才是头回说话呀。唐厚孜比他更迷惑:“啊?萧兄说的是……”
“没什么。”
萧临风扯了扯唇,脸上硬挤出来的丁点温煦也不见了,眉头皱得死紧,又把那张请帖珍而重之地放回袖里去了。
他这身衣裳是下人昨儿去街上买的,衣襟里还没缝口袋,下人也不会给他做荷包,他全身上下唯一要紧的就是这封帖子,在袖袋里贴臂放着。
笺纸硬,折起来后边角扎胳膊,萧临风浑然不觉,目光在园子里绕。
唐厚孜把早早修饰好的那套交友说辞拿出来,“久仰萧兄大名,与萧兄一见,只觉相见恨晚……”
“久仰我什么大名?”
萧临风莫名其妙盯了他一眼,郁气全罩在眉心。
“就是……”唐厚孜敏感地觉得萧才子不待见他,噤声不再说了,闷闷不乐地望向了戏台,酝酿出了一肚子的愁肠百结。
等礼部侍郎念完了手谕,秋闱主考官也致了辞,鹿鸣宴便开了。
推杯换盏间,刚才同桌上那数落萧临风是狂生的举人,立马按耐不住地跳了出来。
“萧才子,这几日京城人人夸耀你的才名,我却觉得你才名不正!”
萧临风目光在园子里搜了一圈,也没看着一个可疑的,正心气不顺。落了筷,抱臂看着他:“有话直说。”
这举人声音不小,旁边几桌的举人吃菜的不吃了,喝酒的也停了,都饶有兴致地扭头望过来。
“当日口问上,夫子问‘四月赤城之战,良公败于蒙古,为何’——我们大伙都答天不时地不利,才叫葛都督中了别人的圈套,惨死于蒙古大将之手。”
“偏你故意走了偏锋,为了在考官面前出风头,竟说都督败于蒙古,是因为爱民过甚!——荒唐!良公爱民天下皆知,他为了边关百姓战死沙场——萧大才子竟觉得将军爱民是错的?”
“葛都督乃我朝英烈,忠义当先,连陛下听闻他战死沙场,都心痛得泪湿衣襟,你却对都督毫无敬重!这是对英烈的大不敬!”
“兄台说得好!”四下呱唧呱唧一阵鼓掌。
那举人目光得意地掠过全场,又望到萧临风身上,见他眉头紧蹙,只当是自己当头棒喝,问住了他。
这“良公”与“葛都督”,说的都是赤城守将葛循良,葛将军四月底战死沙场后,二殿下念着旧年情谊,亲自上书为他请功,皇上追谥其为一品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