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驾问一句,”一个学子才要离开,却被几名骑士拦下,“甘水巷怎么走?”
那学子抬头一瞧,就见三男一女四名骑士高坐马背,迎着霞光而来,十分威风。
学子眯着眼睛挪到背光处,看清为首那人身穿官袍,忙行了一礼,“大人。”
“免礼。”谢钰等人方才也站在旁边看了会儿,对这些千里迢迢前来求学的读书人颇为敬重。
那学子道:“甘水巷倒不远,只是路有些绕,不如学生为大人引路。”
谢钰一想,翻身下马,“那就有劳了。”
马冰三人也跟着下马。
路确实有点绕,中途谢钰见那学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长袍洗得泛白,但一脸正气、脊背挺直,便有些欣赏,与他闲话起来。
那学子却是个秀才,姓赵,“实不相瞒,学生的老家十分穷苦,莫说正经学堂,便是囫囵书都翻不出两本。”
他指了指自己,神情中既没有碍于贫苦的窘迫,也没有跳出家乡的自得,“学生是村子里近二十年来的唯一一个秀才,当年还是村长带头为学生凑的保银……”
马冰听罢,十分唏嘘,“如今朝廷已经不要保银了。”
赵秀才笑着点头,朝皇城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是啊,如今好了,真是皇恩浩荡。”
谢钰听罢,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二两保银对他们,对朝廷,其实算不得什么,但对许多寒门学子而言,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谴。
赵秀才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有整个村子的人托着他往上走。
但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又有多少人被小小一粒银锭绊住脚……
但赵秀才没觉得苦。
他甚至觉得能够一路风餐露宿来到天子脚下,就非常满足。
“为我开蒙的先生曾说,他能教出一个秀才已是天可怜见,若想再进一步,怕是不能够……他让我往外走,来京城,看京城的老师和学生是怎么读书教学的。”赵秀才一边走,一边道,“于是我就来了,只是去开封府听过几场讲学便受益匪浅。”
这里花费多,但来钱的路子也多,闲暇时间他可以替人抄书、代写书信,甚至帮哪家的孩子启蒙,节省一点,倒也勉强够日常开销。
赵秀才避过迎面而来的牛车,指了指右前方的一座桥,“沿着那座桥直走,到头后再左拐,就是甘水巷了。”
谢钰道了谢,忽然又问:“那你过几年岂不还要回乡考试?可有盘缠?”
秀才之上还有举人,也是要回籍贯所在的州府去考的。
赵秀才腼腆一笑,“学生在这里认识了几位同乡,如今我们合租了一座小院,大家约好了,若谁有把握考试时,大家便一起凑盘缠,也正好捎带书信回家。”
说完,他又向谢钰行了一礼,“告辞。”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清瘦的背影渐渐融入光影中,最后消失不见。
谢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在原地站了许久。
“走吧。”
按照高发的家人给的地址,谢钰等人很快来到甘水巷一座小院门前。
庄鹏去敲了门,来应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胡子拉碴,看着有些不修边幅。
“你们找谁?”
庄鹏给他看了腰牌,“你们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叫高发的?”
那汉子瞬间乖巧起来,一边让他们进门,一边指着东厢房道:“是啊,就是那间,不过已经好久没回来了。”
乖乖,衙门的人,那姓高的犯了什么事儿?
这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院,正经能住人的只有正房和东西厢房,据说分别租赁给三拨人,都是做小买卖的。
正房里住着两兄弟,来开门的汉子带着儿子住西厢,高发在失踪前住东厢房。
听见动静,正屋冒出来一颗脑袋,可看清来人身上的官服后,就又滋溜一下缩了回去。
“大人,锁着。”霍平去瞧了眼。
开门的汉子说:“高发走的时候锁的,但牙行那里还有,小人去拿。”
谢钰点点头,“叫当初租给高发房屋的人一并过来,本官有话要问。”
那汉子哎了声,忙小跑着去了。
等待的过程很无聊,马冰就小声问谢钰,“我看你刚才盯着赵秀才看了许久。”
谢钰轻轻嗯了声。
他看向墙头,那里顽强地长着几根狗尾草,蓬松的,毛茸茸的杵在阳光下,朦胧一片。
“京里多有当世大儒、大学士闲赋在家,而国子监等官学又用不了那么多人,只好伤春悲秋,或寄情山水。
我想着,能否请他们偶尔来这些城镇讲学,一来有事忙着,二来民间亦多有天资聪颖者,只是苦无机会……”
若有伯乐识得千里马,岂不是所有人的大幸?
秋日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像两颗闪闪发亮的宝石,让马冰几乎舍不得挪开眼。
“谢大人,”马冰的语气不自觉变得温柔,“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官。”
谢钰一怔,忽然有些不自在,耳尖微微泛起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