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再行十几里路,阿箬便看见了倒在地上的何时雨,他离死只差一步。
当时有乌鸦落在何时雨的头顶啄着他的发,阿箬以为他是个死人了,心里有些可怜他死了也不安生,便将那几只乌鸦赶走,凑近去看才发现当时的何时雨眉头紧蹙,人还活着。
“爷爷!”年仅三岁的阿箬站直了身体踮着脚,对远处以雪化水的何桑拼命挥手。
何时雨也是那时睁开了眼,他半张脸埋在了雪里,仅有半张脸露出的眼睛能瞧见,身上穿着补丁小袄的小丫头冻红了脸蛋,对着何桑大喊“救命”。
何时雨如此走运,他获救了,也从那一天起再也没有离开过何桑和阿箬。
他知道若无阿箬,他早就死在了冰天雪地之中,不被人分食也被那些乌鸦吃掉。他对阿箬很感激,总是纵容着阿箬调皮,若说阿箬当年那般在死人堆里长出来的天真烂漫有一半源于何桑的教导,那至少也有一半源于何时雨的宠溺。
春来花开,何时雨的病情好转,他将三岁的阿箬扛在自己肩头,一根枯萎的竹枝头上插着只断了翅膀的黑皮白点天牛,天牛挥动着半截翅膀嗡嗡直响,阿箬便高举自己的手道:“飞呀,飞呀!”
她喊飞呀,何时雨便抓紧她的小腿跑得飞快。
何桑背着药篓跟在二人身后,叮嘱一句:“慢些。”
咯咯的孩童笑声传遍春野,那是阿箬与何时雨最无忧无虑的童年。他们见识过死亡,也靠近过死亡,彼时苍生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何桑从不将那些带给他养大的两个小孩儿。
后来何时雨跟着何桑和阿箬好几年,才敢于直面过往,说出了他的身世。
战争给百姓带来了太多灾害,但死亡与饥荒并未那么快蔓延到何时雨所住的地方,他记忆中爹娘还有些营生,他娘亲就是做些手工小玩意儿买卖来讨生活的,不说他们一家都餐餐吃饱,但在他爹娘在世时,何时雨从未饿过。
可后来逃兵入城,烧杀掠夺,他爹娘皆死于剑下,落了一地的精致摆件挂件都被践踏在血泊中,何时雨失去了双亲,这座城池也陷入了厄运里。
吃人,是那些逃兵带头干起来的事儿。他们吃光了所有人的积蓄,便开始对那些老弱妇孺下手,他们说他们曾在战场上恶狠了,也不是第一次吃人肉,人肉生吃时有股酸味儿,可若煮熟了,与羊汤无异。
何时雨还是个小孩儿,他躲在相熟的邻居屋檐下讨生活,可世道最终还是走向了悲哀的极端,寒冬天里他多日未食,又没有厚衣裳,最终病倒了。
再后来,便是他离开了城池,倒在雪地里被阿箬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