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琴弦一道,被卷成一个圆环的形状,而后再以丝线固定。拿在手中,分量沉甸甸的。
从他手中接过后,赵懿懿垂目看了片刻,温声道:“既然表哥说好,那我也买一套回去试试。”
她又杂七杂八地挑了不少配件,正要唤店家过来付钱时,忽听得又有人进了店,隔着扇屏风,她听着那人问:“有什么好用的琴弦?”
赵懿懿蓦地僵住,迟疑着转过了头,心脏砰砰跳着,怔怔然望了过去。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熟悉到仅仅听着一个字,哪怕是一声轻咳,她也能立马认出来。
曾记挂在心尖上数年,又怎会不熟悉。
然隔着一扇青绢屏风,什么也瞧不清楚。
店家迎了上去,殷勤道:“这位郎君,我们店里头的中清弦卖得最好。刚过春日,今岁新丝制的桑丝太古弦也极好,郎君是自用,还是送人呢?”
那人轻笑了声,道:“给我夫人买的。你将方才说的几样,都拿出来瞧瞧。”
这一笑,便更给赵懿懿一种熟悉至极的感觉。
她握着手中的桑丝太古弦,微有些怔神,更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不会的,不会是他。
那人远在洛阳,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家琴弦铺子?
身侧陆羡山低声笑道:“这位郎君,待他夫人倒是用心。”
赵懿懿心头纷乱如麻,其实听得也不算太清楚,只是勉强扯着唇角笑了笑:“嗯,他夫人想必会很高兴。”
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上不下的,连呼吸都由此凝滞了片刻。
那店家从屏风后转了进来,恭声道:“小娘子,外边有位郎君想瞧瞧桑丝太古弦、还有这几卷中清弦,店中只摆了这些,旁的都在库房里头,不知小娘子看好了没有?”
赵懿懿僵着脸点了点头:“嗯,你派人替我都装一份罢,中清弦我各要两份。”
不多时,店中打杂的伙计已然分门别类装好,又特意拿了几个锦盒出来,一一放了进去。还贴心地交代了些保养的事项,见她买的多,又折返回去拿了两罐桃胶出来,与她擦拭琴弦用。
已然都装好了,钱也付过了,陆羡山便在一旁问道:“可还有什么要买的?若是没有,便该走了。再晚些,东市怕是要闭市。”
外边那人还在同店家说话,声音温润若春风,却只有赵懿懿,能听出那声线中夹杂的几许强势。
“你不是说,夏季闭市会晚一个时辰么?”赵懿懿磨磨蹭蹭的,不大想离开,“我腿有些酸,想再坐一会儿。”
陆羡山微微蹙眉,轻声问:“可是今日走太久的缘故?一会儿去医馆看看,敷上些药膏罢。”
赵懿懿摇摇头:“不……不用了。”
她吞吞吐吐的模样,明显是有心事的。
然以俩人如今的身份,陆羡山自知不便多问,便微微垂目饮茶,一时沉默下来。
良久,外间终于寂静下来,赵懿懿握着杯盏的手松开,这才发觉,不知不觉间,手心竟是渗出了层冷汗。
她松了口气,起身道:“表哥,咱们回去吧,你是不是该回府衙去了?”
陆羡山随着她一道起身,视线落在她微微垂落的鬓发上,声音温和:“你不是说想去祖宅看看?时辰不早,你一个人不大安全,我将你送去了再说。”
只是将她送去祖宅外,自然不算什么,赵懿懿也没多想,颔首应下:“好啊,那便多谢表哥了。这么久没回去,也不知杂草是不是快有人高。”
“怎会,据我所知,赵氏族人也时常派人清理,何况祖宅不是还有仆从在么?”陆羡山失笑,见侍从快抱不下这许多东西,便随手提过一个锦盒,随着她往外行去。
甫一绕过屏风,赵懿懿步子猛地顿住,层层寒意自脚下窜起,飞快循至心口,再绕到了四肢百骸。
屏风外案几边,绯衣青年端坐在苇席之上,腰佩一块麒麟纹白玉,剑眉凤目、挺鼻薄唇,五官若刀刻斧凿而成。他看着案几上摆着的数卷琴弦,正垂首饮茶。
便是这一垂首时的容貌,也是俊美至极。
茶香氤氲间,那青年的眉眼沉沉,似是带着几分阴翳之色。
赵懿懿只觉得浑身冷极了,一时竟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他不是在长安吗?
“可是认识?”陆羡山轻声问。
赵懿懿猛地摇头:“不认识!”
她一张芙蓉面血色褪尽,看着那人缓缓抬目朝她看来,赵懿懿却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
然身后是屏风,她退无可退。
陆羡山也注意到了坐在那饮茶的青年,三年未见,本来只觉得那相貌眼熟,然触及她那白得骇人的面色时,却也猛然明白过来。
是这当今天子。
放下茶盏,顾祯眉眼含笑地看了过来,温声道:“懿懿,过来。逛了这么久,该回去了。”
他愈是温柔,愈是这样含着三分笑意的模样,便愈叫她害怕。
赵懿懿一横心,将目光自他身上挪开,转头问蔓草:“车架可备好了?”
蔓草亦是被惊在那,被自家主子这么一唤,才回过了神,忙不迭地点头:“备好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