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祯神色未变,自那苇席上起身,缓步朝着屏风处走了过来。
至赵懿懿面前站定,神色自若地牵过了她的手,温声道:“还在闹脾气呢?竟装作不认识你夫君了。好了,是我错了,咱们回去用晚膳吧,嗯?”
他又侧首看了眼陆羡山,含笑道:“今日无空闲,倒是多谢表兄陪着懿懿出来了。”
陆羡山面色未变,视线自俩人紧紧牵着的手上一闪而过,旋即拱了拱手,温声道:“也是凑巧碰着,不妨事。”
顾祯轻轻颔首:“那也该谢的。只是时辰不早了,懿懿一向睡得也早。今日是一时玩过了头,竟是忘了时辰,待会睡晚些,明日又该嚷着头疼。待改日有了空闲,再请表兄过来一聚。”
陆羡山心头划过一抹燥意,却清楚知晓,她如今,是这大楚的皇后。
思及此,他到底退了一步,只是微微笑道:“好,改日定当登门叨扰,还望莫要嫌弃才好。”
顾祯道:“怎会?懿懿的表兄,那便是我的表兄。若是登门,自当事之以兄,又何来叨扰一说?”
燕王等人就等在外边,见着几人从铺子里头出来,忙要迎上前去,然触及皇帝那张含笑的脸时,一时僵在那,面上闪过愕然之色。
赵懿懿浑身僵着,被他牵出这铺子,被那远处开始往下落的夕阳一照,才眨动了好几下眼皮,朝他看了过去。
“郎君怎么在这儿?”她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冷。
顾祯未答,只是弓着指节在她面颊上刮了下,触及一片冰凉,不禁温声道:“手也是冷的,脸上也是冷的,可是今日贪凉,又穿少了?”
赵懿懿别过头,欲将手抽出来。
然未等她使力,顾祯却主动放开了,示意宫侍将披风取来,亲手替赵懿懿披在肩头,系好了衣带。
“虽是初夏了,然早晚还是冷的,你又是个贪凉的。一会儿又感了风寒,可怎么办?”
那温和清润的声音钻入耳中,赵懿懿却只觉得冷。
冷极了。
她心头,此刻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在顾祯要扶她上车时,终是回过了神,猛地将顾祯推开,自个上了那绘以丹鸟的马车。
顾祯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转而翻身上马,低声问:“方才说想去祖宅,现在去么?今日有些晚了,去瞧上一眼就回来用饭,等改日再仔细看可好?”
刚刚上了那马车,赵懿懿便将身上披风扯了,随手扔在地上。
这些时日以来的平静,似是在今日被打破。
她声音里带了些烦躁,闷闷地说:“不去了。太远了,不想去了。”
眼瞧着皇后径直驳了皇帝的面子,众人立在那儿,神色都有些僵。
然帝王却丝毫不以为忤,只是笑了笑,随即温声道:“好,那就不去了,早些回去用饭罢。”
陆羡山站在石阶上,亲眼瞧着皇帝转过了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似有些阴鸷,然等他想看个究竟时,帝王却又转过了头,仿佛刚才那一眼,不过是个错觉罢了。
上阳宫,顾祯侯在马车外,耐心等着赵懿懿下车。
然赵懿懿却不肯动,车架已然停了半晌,却不见她从车中下来。
顾祯神色间闪过几许无奈,又扣了扣车壁,温声道:“懿懿,已是酉正,该用饭了。”
“陛下自去用吧。”赵懿懿有些闷的声音自车厢中传来,低声道,“陛下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该让庖厨多做点吃食,妾身随意用些就好。”
“朕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顾祯道,“别气了,生气伤身子。”
赵懿懿委屈极了。
他既然要来,又何必同意她来长安,想着想着,她气恼地靠在车壁上,一手扒着窗沿,脑袋也靠了上去。
顾祯在外等了许久,那夕阳渐渐往下坠,硕大一轮血色残阳挂在半空,浓烈的光铺满了整座上阳宫。
赵懿懿仍旧未从车架中出来,更是许久未曾出声。
他终是没了法子,掀开车帘往里看去,却见她靠着车壁,身子微微蜷着,睡得正香。
“还是这般不省心。”顾祯似是低斥了一句,却是无可奈何地伸了手,将人自车厢里头抱了出来。
睡着以后的赵懿懿十分安静,不但安静,还很乖巧。
就那么乖乖地半靠在他怀中,什么话也不曾说,身子更是如同小兽一般蜷着,让人心头升起无限爱怜之意。
“还是这样乖些。”顾祯轻笑了声,又低头看了怀中人一眼,旋即朝着相思殿阔步行去。
他将赵懿懿搁置在殿中矮榻上,吴茂入内请旨:“陛下,可要传膳?”
顾祯朝着矮榻看了眼,轻声道:“不急,再等上半个时辰,先让皇后睡会儿。”他闷笑道,“玩了大半日,想必也累了。”
吴茂颔首应是,想起今日的事,心头却盈满了费解。
按着陛下的性子,他还以为,陛下定会对那陆羡山下手,却没想到,事情竟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像是清风翻过几页书,什么也没发生。
顾祯手中执着一张纸,低头看了会子,忽然笑了起来:“啧,青梅竹马啊……”
听着这笑声,吴茂只觉身上隐隐冒出冷汗,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看。
顾祯神色未变,只是将那张纸扔在案几上,冷声问:“吴茂,你可是觉得,朕应该严惩那姓陆的?”
吴茂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陛下,那陆主簿……”与皇后有这样的关系,且还胆子不小的陪着皇后逛东市,无论如何,按着陛下的性子,是绝不会轻易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