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的令牌何在?”
高诤眼皮轻颤,掏出那枚刻有“高”字的铁牌举过头顶,声若蚊吶:“是儿子无用,让父亲失望了。”
冷铁下垫着染血的佛珠,仿佛一重重罪孽相叠。高无咎接牌的手势一变,变成掌心托衬,另一只手柔柔地盖上去,极尽舐犊情深。
“铮儿,为父早就告诫过你,多情误己,你啊,当初真不该放过那女人。”
高诤直望而来,一下子泪便涌起。高无咎同样眼张张盯视着儿子,笑着,在兖王亲随向这边走来时突然反手一拔,带着那锋利剑芒划过亲子的咽喉。
虎毒不食子,但高家走到今天,面临的早已不是寻常野兽的围猎,而是雷霆天威的倾轧。高无咎临渊行走,剔除了包括兽性在内的一切生气,要做睥睨天地的恶神。
这惨绝人寰的一幕瞧得迟笑愚胃壁缩紧,险些没吐出来。高无咎俯身断墙,摁住了还没有完全断气的儿子,将剑刃沿着颈前伤口来回矬动。大捧鲜血泼洒在雪白的须髯上,颜色比他为了做寿而穿的绯红锦袍还要炽烈三分。
多次反复后,高无咎满手满身是血地拢起一束乌发,把惊目圆睁的人头提在手里。他们父子原是最相像的,可现下,凭谁也不能把这两张面孔与亲缘联系在一起,倒更似地狱归来的亡灵提着自己已死的皮相,在向阳世宣战。
“逆子高诤,轻狂妄作。内矫父令囤养淫僧,外借祖荫横行欺上,种种不法情事,殊难尽述。”
高无咎的声音不存丝毫起伏,比院墙外的一沟死水还要寂落。他对准了不知何时来到院中的封璘,寒声念道:“臣自知治家无方,手刃逆子亦难赎己罪,愿凭殿下发落。”
高家二公子意图谋害亲王的消息传出,举朝震惊。没等诸番猜测在口舌间流淌开,一份连夜递进皇宫的名册就揭穿了背后隐情,进而让那些华藏庄严下的龌龊无所遁形。
利用僧人以为党争的耳目,这种行径极大地惹怒了尊崇佛法的老晏人。再有卧佛泣血的前因作引,一时间朝野物议汹汹,隆康帝理所应当地顺从民心下令彻查。
圣旨既出,镇抚司兵分多路,按照名单所列将高家安插在各地寺观的假和尚缉拿归案。鉴于这些僧侣阳奉阴违的恶行,民间把他们称呼为“鬼头弥”。
“这么庞大的一张情报网,仅凭高家只怕是独力难撑。”沧浪稍作思忖,执黑子落定棋盘一角。
白子跟上,胡静斋捋须道:“凡与此事沾染关系的,无论官阶大小,一律停职待罪。余者不论,光是牵涉度牒盗卖的官员就不下数十人。”
“啪”,黑子高挂:“高党此番想来受挫不浅。”
“只可惜,擒贼未能擒王。”白子反夹,胡静斋停下来饮了口茶,“老夫与高无咎同朝为官多年,竟没看出他还有这样的志气。做了荆轲,将自个儿子当樊於期。”
沧浪视线片刻不离棋盘,试图看出破局之法:“他上书致仕,多半是想以退为进。然而离了官威庇佑,一介布衣荆轲,不等他再进秦殿,我们大可以先了结了他。”
“难说,”胡静斋挟子一下一下敲着棋盘,瞳仁里有什么忽明忽暗,“应天府乃高家起兴之地,辖制一方海运,豪商大贾充甲天下。若真由着他罢朝还乡,左不过是将心腹之患移至肘腋,再想剜净烂疮,只怕要耽在一个鞭长莫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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