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王爷的确心思深沉,可他错就错在不该把旁人都当傻子。
沧浪缓慢地摩挲着脖子上的狼牙,已然可以确信自己就是三年前堕下城楼的秋千顷。只可惜,记忆断在两头,从庆元四十六到隆康三年,这十年的光阴于他仍是空白。
雨停了,天还阴着,酉时刚过,屋里便点起了灯。鹅黄色灯光打在轻纱宫灯上,模糊了字迹棱角,晕染了心思温柔。
他曾经亲手把封璘推下地狱;
封璘也曾试图要他万劫不复;
可是现在他们都还活着,甚至日夜耳鬓厮磨,做了世上最亲密之事。
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封璘端着糕点,走在行馆的回廊。
“王爷,先生醒了吗?”副将迟笑愚随在身后问。
封璘“嗯”一声,没搭腔。
“那他,”迟笑愚似有隐忧,“想起什么了没有?”
封璘顿足,转首看向副将:“你们都很希望他想起什么?”
迟笑愚表情一僵,慌不迭地垂下头:“末将绝无此意,我只是不欲先生与王爷失偕,负了您这些年的深情。”
封璘继续往前走,方糕上的青红丝都剔干净了,唯余霜雪覆落似的洁白。
他说:“先生只要在我身边,爱恨由他,于我都不算辜负。”
*
眼见沧浪苏醒,脸色胃口都好得不像病过一场的人,封璘总算稍稍安下心,腾出手来料理正事。
谢愔贪墨一案,在朝堂上下引起极大震动。区区九品县令,七年间盘剥的军费竟达百万,隆康帝怒不可遏,连下数道圣旨,命人继续彻查闽州府的烂账。
耐人寻味的是,圣上对贪墨一案的处置显然持认可态度,但对于办理此案的最大功臣兖王,却并未继续委以重任。
有好事者便私心揣度圣意,一时间蜚短流长飘得满城皆是。封璘还未怎样,莽汉脾气的迟笑愚先坐不住了。
“陛下这是何意,咱们的差事转手就送给别人,岂非明着告诉朝堂,王爷不得君心吗?”
未见得。
封璘心知肚明,军政腐败并非隆康一朝才暴露出的问题。“赃吏贪婪如蝇蚋之趋朽腐、蝼蚁之慕腥膻”[1],早已是困扰大晏几代君王的顽瘴痼疾。闽州三地关涉海防,更是贪腐的重灾区,谁若插手其中,必然沦为仇恨的众矢之的。
皇帝不肯将这件差事交予他,是出于对他的保护。封璘很清楚皇兄的良苦用心,但一想到这份苦心背后的真实原因,他不仅感激不起来,反而隐隐觉得恶心。
这些话自然是与迟副将说不着,封璘平声道:“整修炮楼的折子皇上不是已经批了么,咱们留在闽州的时间且长着,你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