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拄着拐杖的男人再也不是见面以来的温雅,普度众生的神相被泼了血,活脱脱一个妖邪厉鬼,阴森的眼睛从他脸上一刀刀刮过去,跌撞着走向外面,没来得及彻底脱掉的手术服当时就被雨水打透。
江原绝望地追出去,撑起伞哽咽喊他:“时哥……别去了!路况太差,车根本到不了附近,轮椅也不能推,腿哪能受得了,你别看那种场面!等找到了我去看,我告诉你!”
薄时予握着项坠往前走,雨水浇灌冰冻的后脊,路面凹凸不平,拐杖一次次打滑,每一步对他而言都是极刑。
江原还要拦到前面阻止,薄时予猝然侧过头:“要腿干什么。”
要命干什么。
他在昏沉天色里身影恍惚,每根雨线都能把他贯穿,几乎等于自语:“柠柠怕冷,雨这么大,不把她找回来暖着,她会感冒。”
江原怔了两秒,紧跟着哭崩。
薄时予没有一滴眼泪,命令接送他的车开过来,不管任何路况,开到不能再开为止,司机想劝什么,一对上薄时予双眼,冷汗顿时就把后脖领沾湿,战战兢兢半个字没敢说。
车停下的地方距离坠车的崖边还有很远,到处是杂乱的碎石,不可能过轮椅,正常人行走都困难,何况滑坡风险也没完全解除。
薄时予只有一把拐杖,彻底失去时间概念,脚下过刀山一样,无数次摔下去又偏激地撑起身,
他靠近山崖,负责捞尸的队伍几天里做了太多这种事,动作可悲的熟练,地上用脏污白布盖着,已有了七八具遇难者,一动不动躺在乱石里。
“认尸的?”打捞队麻木了,匆匆道,“过去看看吧,后面还有,男的多,女的少,凡是上了车的就没一个能活,赶得太巧,再晚点过来就不至于出事了。”
江原和圣安医院医疗队的大半都跟随薄时予跑过来,后来骨科几个专家闻讯也急慌慌追上,心里震撼早就不能描述。
他们眼中最高不可攀,斯文典雅的薄医生,如今已经不敢说是一个人,他失去痛觉了一样,浑身不知道多少地方在渗血,神色并没有那样狼狈的崩溃,偶尔一眼掠过,却尽是掀天动地的狂烈。
这些人,包括江原在内,根本没胆子太接近他,眼睁睁看着头顶阴云把人脊梁一节节压塌,又在灰烬里极端执拗地撑着。
他摔过那么多次,然而永远不会倒,即使烧成废墟也依然让人不敢直视。
这些人总好奇薄时予爱一个人会是什么样,温柔或者宠爱,现在亲眼目睹,他是点燃自己一切。
尸体捞上来一具,就有记录员半吊在崖边,报备性别穿着,大概年纪和主要特征。
薄时予的大半张脸都被影子盖住,他无法站立,半跪在危险当口,现场没有一个人能把他看低半分,只是惊魂未定道:“快往后靠!不怕掉下去吗!”
他抬了抬眼,唇微微张开,不能发出声音,甚至露出一抹病态疯魔的笑痕。
他再离近一些,或他下去,柠柠也许才肯乖乖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