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了好半晌才将九个字凑成一句话,斜眉一挑,眸光带笑,“那你今日一来,酒色二字可齐全了。往后朕若成了纣王,你便是那妲己!”
她一皱眉,便要起身下榻去。他拉之未及,她已疏骨亭亭地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道:“陛下是英主明君,为何要自比纣王?”
“你这是夸朕?”他双手撑在身后,无赖地仰头看她,“有你这样,站着夸人的吗?”
她别过头去,“陛下重临乐府,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方才这一片吵嚷,当真难听,亏得陛下还是精通音律的。”
“朕只是图个热闹。”他忽然也站了起来,往她的大袖底下捞起她微凉的手,“你郎君可不止这点本事。”
沾了酒气的她因他突然的碰触而浑身一战,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还强作镇定地啐道:“什么郎君,陛下不要学那市井浑话!”
“这怎么是浑话了?”顾渊一边说,一边将她往内室里拉,“我分明听见平头百姓就是这样称呼,我是你郎君,你是我……你是我什么?”
她才不肯去接他的话。走过内室,自宣室殿北侧门出去,骤然撞上夜幕如铁,繁星明灭,苍穹之下是重重叠叠的琼楼玉宇拗怒的飞檐,鎏金的蟠龙,夜风凛凛然吹过,激得薄暖昏醉的头脑清醒了大半。
她转头,“这是……”
“是细君。”他却也正好望着她,冷冽的眉宇,锐亮的眸,一瞬也不瞬地直视着她,“你是我的细君。”
她的脸颊蓦然红透,犹如晚霞之下带露的海棠,她讷讷,竟不知还能作何言语。
他已牵着她走上了城楼上的高台。
“我还从未弹琴给你听吧?”星河之间,他回首低问。
她摇摇头。
“下回。”他认真地承诺,“下回,若有了琴,我一定奏给你听。单给你一个人听。”
她上前一步,他便揽她入怀。初秋风冷,他将她的双手执在胸前小心地煨着,轻声道:“乐府千员,无一知音,复有何益?我明日便裁了它,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长睫一颤。他是那样冷戾的性子,在她面前却总是温柔服帖,哪有皇帝做决定时还要问旁人一声“好不好”的?他与乐府诸工玩闹一天一夜,想必长信殿那边也早知道了,却迟迟没有动静——
皇帝荒唐,太皇太后是不会劝的;皇帝用人,太皇太后却要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她生气?她确实是有些生气的。她气的是他为何这样不识眼色?天下承平已久,朝纲纵是内外朽坏,偌大的空壳仍是在的,他若愿意做一个平庸的君王,或许一生一世便也就这样过去,江山后世,不见得会怨怪他的无能;然而他却不愿意。他一定要正本清源,一定要拨乱反正,要做圣王宏图,要建千秋功业,她生气,气的是为何他的眼睛要这样地亮,为何就不能容下一星半点的渣滓?
她低首良久,忽然抬眉一笑,“子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