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恰逢皇帝穆桢主动说起病情,倒是一个好机会。
穆明珠上前一步,满目关切,柔声道:“秋风寒凉,母皇怕是连日在桂魄湖水榭理政受了风寒。”又道:“虽是小病,却也不可忽视,若是不能及时治好,一旦缠绵起来,却也难熬。”
她一面说着,一面在软榻之旁蹲身下来,仰头望向皇帝穆桢,恳切道:“女臣前阵子体有郁气,也是每日神思昏沉,多亏薛昭薛医官看过,抓了几份汤药下去,竟果真好了。母皇不妨叫他来看看?”又笑道:“那薛医官还会治蜜丸,用的药苦也不觉得了。”
皇帝穆桢略有几分诧异,低头看向蹲身于榻边的女儿,心中有种生疏的刺激感。遍皇帝穆桢一生,她都鲜少收到这等关怀。年少时家贫自不必提,父母兄长只管她吃饱穿暖已是不易,更不会嘘寒问暖。等到入了宫廷,她所面对的无非是虚假的爱意,哪怕是后来常伴身畔的杨虎,对她也是献媚多些——这些皇帝穆桢心里都很清楚。日常她若是染了小疾,李思清等人也会关切,但那是一种仰视的关切,拿捏着分寸尺度。从不曾有人像此刻的穆明珠一样……
软榻之侧,她的女儿正仰头望着她,秋日的阳光透过明窗洒落下来,在少女的脸上笼了一层朦胧温暖的光。皇帝穆桢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儿继承了她的一双妙目,平素看起来沉静如点漆,一旦笑起来却极灵活无暇。从前那些年,皇帝穆桢凭借这样无暇的笑容获得了许多次机会,也避过了许多次危险。
“是么?那个跟着你去扬州的薛昭?”皇帝穆桢淡笑道:“他能治好一城水灾后的疫病,可见是有能力的。既然是公主一片孝心,朕也只能成全——便叫他来朕瞧一瞧。”
穆明珠忙应下来。
萧负雪在听穆明珠提到“薛昭”这个名字时,便眉棱骨一动,好在他垂着头也无人察觉,直到皇帝定下了用薛昭诊脉,他才趁着无人注意,假作随意一转头,目光从穆明珠面上划过,又落到软榻案几上那一摞奏章上。少女脸上有温暖朦胧的阳光,那光溅落在她含笑的眼睛里,使人看不清她真正的眸色,只能从她面上释然的笑容上推断——皇帝肯用她举荐的医官看诊,的确让她感到安心吧。
而在穆明珠的举荐之外,皇帝竟然应允了此事,也颇为出乎萧负雪的预料。
以皇帝穆桢的性情,从前遇到这等小疾,都很少当成一回事,更不会特意用底下人举荐的医官,好似当成什么重要的大事一样。
毫无疑问,今世这个时间,公主殿下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大为亲密。
萧负雪轻轻敛眉,可是这种亲密,对于公主殿下而言,究竟有几分出于母女天性,又有几分是出于……志存高远呢?
皇帝穆桢已经打开了穆明珠呈上的雍州实土化条陈,逐行逐行看下去,不时点头,看到最后合拢起来,一时没有说话,又摸起穆明珠呈上的第二份奏章,因见那奏本很薄,口中随口问道:“这写的什么?”话音未落,她已经看清了奏本中夹着的信,抽出来一看,便是齐云的回复。
皇帝穆桢见了信上那虚软无力的四个字,微微一愣,后仰靠在引枕上,看一眼那信面,又看一眼穆明珠,最后扫视侧间还在的人,对萧负雪道:“北境梁兵又有异动,黄老将军等人不忙回来陛见,原本安排的典礼先取消了。”又把穆明珠所写的雍州实土化条陈奏本递给萧负雪,道:“这是公主的提议,你抄一份,与左相商议一番,看有什么疏漏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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