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莉莉那时就在莱辛。她是进入莱辛的第一批学员,在那之前,她和其他少年军成员一起等待未知的命运。回忆起那段等待的岁月,她耸耸肩:“许多人觉得我们会全部被处决,也许那样其实更好。”我很难判断莉莉是在开黑色玩笑还是说真心话。
谈及莱辛动荡的72小时,“那三天感觉又回到从前。”莉莉这么说着,流露出嘲讽的表情。她并不赞同那些无法放弃帝国幻梦的少年少女。莉莉和其他不愿意加入政变的学员一起躲了起来,逃过一劫。她自称在福利院的时候,她就对帝国思想教育不太热衷。她是个有主见、甚至有些顽固的孩子。
“我不喜欢让人教我该怎么思考。但我没有表现出来。所以我没被枪毙。”莉莉轻描淡写带过的是另一些少年军成员叙述过的高压恐怖统治:要求绝对忠诚,故意设置多重互相监督的机构,鼓励举报,叛徒会被处决。这一对于少年军的刻板印象似乎只在战争最后几年确实存在过。去年多地发现的乱葬岗中有大量儿童的遗骸。短短数年内,在怀疑和内耗中丧生的牺牲者数量就已然骇人听闻。猜忌和恐惧也足以在亲历者身上留下永久的伤痕。
第二次见面时,莉莉比前一次放松,和我说了一些更具体的战时经历。连队内的气氛取决于指导员。莉莉见过毫不犹豫让少年军当诱饵或道具牺牲的指导员。她详细叙述,每天会有一队被抽签选出来去探测无人区,有不少人就是在那样的任务中踩中红外控制的地雷死去。这样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事例有很多。但莉莉也曾经被指导员舍身救下。“他对我和另外几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就爬出战壕。他跑出一段路,故意鸣枪吸引注意力。我们拼命往反方向跑,最后逃出了包围。我们知道他那是去送死,为了我们。谁都没说什么。但我们都知道我们永远会记得那晚上。”
在叙述这些经历的时候,莉莉的声调和表情十分平静。在我与她的两次对谈之中,她几乎始终维持着这种第三人叙述者般的态度,有时显得颇为冷漠。当我问起这一点的时候,她微笑了一下,反问我:“如果我不和自己保持一点距离,我该怎么和你说这些事?”我又问,她觉得和她一样对于帝国灌输的理念心存怀疑的前少年军成员有多少,她无所谓地耸肩,干脆答道:“我不知道。”
许多前少年军成员对于帝国抱有强烈的憎恨,他们感到被虔诚地相信过的人和理念一同欺骗背叛。莉莉对于决定了人生轨迹的秩序似乎不抱持这种激烈的感情。“人都差不多。”她这样的评语中隐含对于取代帝国的新世界的猜忌。
另一些时候,莉莉会自相矛盾。她否认少年军是一个同质自洽的共同体,暗示她对于少年军的归属感不强;但她也承认特定情况下,前少年军的身份对她来说是一切。“即便我不是个模范的少年军成员,但我确实是其中一员。我曾经感到除了那段日子,我一无所有。”
我追问那具体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