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雅脑海中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她竟然有些羡慕这架钢琴的琴键。
一走神间,乐曲已然接近尾声。
兰波弹出最后几个徐缓的音符,手腕一抬落回膝上。
他坐着,而弥雅站在角落,兰波回身观察她的反应,便难得成了他仰视她的局面。他显得小心翼翼,等待她做评价。而从这个罕见的角度,弥雅清楚看到,兰波比发色更浅的睫毛扇动,视线跟着抬向她,蓝眼睛里有光点不安地闪烁了一下。
像有蝴蝶因为这一眼振翅惊飞,弥雅的心脏轻柔地颤抖。
“很美,”顿了顿,她莫名慌乱地补充,“我的意思是,曲子很美。”
兰波微笑着低头致谢:“过奖了。练习伴奏的间歇,我有时会弹这首放松。”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兰波说了一个陌生的外文词,而后将原题解释给弥雅听:“可以译为‘太阳神祭典’。”
“曲子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像祭典。”
“确实。”
两人相顾莞尔,随即都一怔。
弥雅先反应过来,匆忙地别开脸。兰波也无言垂下视线。
沉默变得难耐。她随口道:“能再弹一首么?”
“当然。”
弥雅慢了一拍才意识到兰波在等她提出更具体的要求。
于是她说:“刚刚你弹了一个开头的那首?”
兰波沉默须臾,悬在琴键上方的手指握成空心拳又张开。最后,他又开始翻动曲谱,语声中泄露些微难堪:“那首对我来说有些困难。不是难度层面——”
弥雅略微歪头表示不解。
“那是一首小步舞曲,我以前把它当做热身的练习曲。轮到我练琴的时候,伊万和安东尼娅常常会撑着下巴,坐在旁边听。尤其安东尼娅,她很喜欢唱歌,一直让我帮她练声,而那首舞曲——”他突兀地停住,清了清嗓子,“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
弥雅抑制住搅动的心绪,轻描淡写地耸肩:“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会听进去。”
兰波哂然:“总之,因为你能猜到的理由,现在我还是无法弹奏它。抱歉。”
“那就换个别的。你一个人的时候还会弹什么曲子?”
兰波颔首,再次开始弹奏。
这首曲子比刚才的更短,强弱起伏更鲜明,也更为忧郁。兰波显然早将曲谱烂熟于心,他的眼神逐渐放空,像在思索什么,手指却依旧在合适的时机找到正确的键位,编织出轻盈而寂寥的旋律。弥雅本能地感到,兰波藏在湖水般平静的表面下的东西,那些旧日火焰的余烬,所有他克制而礼貌地拒绝他人窥探的部分,都以听觉的暗语写在了这首轻盈、冰冷又时而激烈的曲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