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一片静默。长街两侧,人人脸上都是看热闹的神色。
片刻后,有婢女撩开了几重轻纱,里面那道身影盛装华服,气度雍容。
姐姐?九清公主林幼棠端坐车中,缓缓问道,语含疑惑,本宫是当今圣上的长女,又哪里来的姐姐?
不不是
林幼棠瞥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一字一句说得平淡又高高在上:本宫乃当今圣上之女,中宫皇后所出,承天运圣恩得封公主之爵,赐号九清,取四海九州,海晏河清之意,享食邑千户。
顿了顿,林幼棠略微低下头,一双仿佛蒙着空山细雨的眼眸和那蓝衣女子视线相撞,口中说出的话却如同坚冰,冷硬非常:敢问姑娘,何方人士?
语毕,林幼棠不再看她,淡淡吩咐道:走吧。
于是护卫们将她丢进人群,马车又缓缓驶动。
林幼棠依旧静静的坐在座位上,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十指纤纤,肤如凝脂,欺霜赛雪。早年她做林家童养媳时那狰狞丑陋的疤痕,满手的皲裂和伤口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精心料养中消失不见,就像她曾经的身份一样。
刘家庄刘大伟的次女。
前朝将亡之时,苛捐徭役贪官污吏层出不穷,民不聊生。她不过四岁,便被卖给了隔壁村的小地主林家做他们的三儿子的童养媳。自此之后,打骂磋磨不过家常便饭。若不是林家随着旁人一道揭竿起义,若不是随着年岁渐长她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才智,若不是林家在那场天下混战中最终问鼎中原龙袍加身
那双素白的柔荑猛地攥紧,指甲刺入掌心,她这才惊醒过来,苦笑一声。
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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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顺二年,高祖驾崩,新帝即位。次年,改元承平。
承平四年,九清公主正值二八芳龄,圣人亲自指婚,将其嫁与定国公世子苏琅。
定国公苏诀乃开国勋贵,爵位世袭罔替,在军中的影响力极大;定国公夫人出身侯府,身份尊贵。加之世子苏琅在京中素有美名,文武双全,丰神俊秀,是个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一时间,无人不夸上一声佳偶天成,定国公府更是门庭若市。
是啊,佳偶天成。
长宁元年正月十五,二十九岁的九清公主林幼棠登上公主府的摘星楼,放眼远眺,凝视着万家灯火,在心底默默念道。
好一个佳偶天成。
闭上眼,眼前似乎还有成婚那日的锦绣鸳鸯,满目朱红。
可她的婚事,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先帝的一场谋划。
琴瑟和鸣,赌书泼茶之后,便是承平六年那一次精心谋划的刺杀。那一杯香气悠长的龙团胜雪,被她亲手递给了苏琅。
她还记着,那日苏琅穿着鸦青色的长衣广袖,玉冠束发,同她闲坐在桃树下品茶论诗,然后含笑看着她为他递上一盏龙团胜雪。
她几乎不敢去看他,递完茶以后便自顾看书,却是许久都不曾翻动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