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既出,众口纷纷,倒也算同仇敌忾,李锡琮谛听一刻,挥手阻断众人话头,道,“诸位不必担心,孤王没有议和的打算。早前孤王接禁中秘报——皇上拟采薛侍郎议和,求缓攻之策。却于五日前,再拜东昌侯为将,挟应天府之师,北上欲屯兵德州。”
说到此处,堂上便爆发一阵愤慨之声,李锡琮冷笑道,“朝廷翻云覆雨,孤王却不意虚以委蛇,来日大战,还要仰仗诸位全力以待。”说罢,已站起身来,拱手道,“孤王在此,先拜谢诸位了。”
众人忙纷纷起身,相继拜倒。其后再议一刻军务,方才渐渐散去。李锡琮回归内堂,更衣净面,见案上摆着几封信笺,猜度其中大约有家信。启开看时,果然有周元笙书报平安的内容,他前后仔细品读良久,借着那婉丽字迹,想象着书写之人的脉脉凝视,浅浅含笑。
屈指一算,他们已分离半年有余。白日里或在沙场,或与众将相对,尚且不觉思念入骨。似这般私下独处,或是午夜梦回,方才惊觉,自己竟无一时一刻不在记挂其人。
如若不是那感觉太过真切强烈,他自己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亦会陷入这样缠绵无措的情绪里。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原来说得便是眼下这个情形。
李锡琮笑了笑,抚信许久方才放下,随手拿起另一封展开,目光悠悠落于其上。不过几行短短字句,却令他骤然睁大双眼,持信的手指竟于接下来的一刻,微微颤抖不止。
轻薄的纸张在他的指尖起伏,宛如他的神思、他的心意一般,于无人看得见之处翻涌起伏。李锡琮无意识的缓缓落座,将那页信纸置于案上。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也许是情绪还须掩饰,他只觉得胸口滚滚发烫,仿佛有什么物事要刺穿他的胸膛,可双手却是冰凉发抖。
他的妻子,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正独自孕育着他的骨血。他早前不察,向来不知,这样浑浑噩噩,任她在身怀六甲之时,奋力坚守一座城池。他对她的眷顾,他对她的信任,竟然是这样的予取予求。
他倏然想起,许多年前与母亲分别的那一日,离开自小生长却厌恶的宫阙,离开自小居住却并无情感的都城,他以为他最终还是会返来,或者总有一天她的母亲会与他团聚在别处。他是如此规划,可惜人生并不会永远朝着他想要的方向铺陈道路。离开的那一日,他并不曾哭过,因为他告诉自己,总不会太久,他仍是能再与母亲相见。如今想来,那样轻浮的自负让他觉得可笑,那些欠下经年的泪水,也终于在某个夏夜流淌干净,可他心中思念的人却是真的再也唤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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