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不断地听着电话那头的滴滴声变成一串串短促忙音,他的心也像是沉入了未知的谷底,忽然间变得无措起来。
他记不清当时连拨了多少个电话过去,最后被接通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开口时带着急乱的气喘声:“喂?”
他沉默,死攥着电话的那只手从掌根开始发麻,整个人都木了。
那头的男子有些疑惑:“喂?”
话声刚落,他切断了通话。
脑海里有片刻的昏闷,顾千禾重重闭上眼。
心口像是被重物狠狠击撞。难以喘息,他却感觉不到痛。
只能想起她的冷漠不耐,想起那些持续不断的冷战与争吵。
不知过了多久。
初语忽然打来了电话,接通的那一霎,她也在喘,促乱的声息混着夜间的风,还未开口,却听见他说:“我们分手吧。”
“啊?”初语顿默了几秒,心跳一声重过一声。
“我们分手吧,这样下去我真的受不了了,很累,我很累你知道么,一点安全感也没有。”十八岁的男孩子,语气里都是抑制不住的哽咽,一字一字地说出来。
昼夜交错,远隔万水千山。
那天晚上的雨,是和她的眼泪一起落下来的。
她的沉默是茫然而无措的,过了很久,才晓得要抬起手去擦眼泪,声音也不停地发颤:“千禾,你怎么了?刚刚我的手机丢了,丢在操场上,我回到宿舍才发现,我过来的时候,手机是被一个夜跑的学长捡到还给我的……”
那头没有回音。
初语来不及平复呼吸,仍是哽咽而轻声地说着:“不要分手好不好,阿仔,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分手……”
初语是在秋末的时候搬离的寝室,回到家住。
顾千禾问她原因,她只说是不习惯住校。
她总是把情绪藏得很深,念大学后性情变得愈发孤冷。
他们后来又有过几次激烈争吵,最严重时,闹到他要退学回国的地步。
年少无知,思想稚拙。
总以为有无尽的情感可以消耗。
寒冬来临时,猫猫的四肢与尾部出现多块明显的藓瘢,本就凶狠的小家伙在那年冬日变得更加暴躁易怒。
它随它的主人,性情孤冷古怪。可初语却是如此爱惜它,那一年冬日,她把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一只猫。
日益累积的矛盾使他们身心俱疲,经常通着电话,沉默几小时,都不肯开口同对方说话。
初语只记得最后一次争吵发生在某个清晨。
她抱着猫猫在庭院里晒太阳,冬日轻散的阳光洒落下来,青藤的枝叶攀满整面围墙,树下碎影斑驳,随着晨风轻摆晃动。
那时猫猫的情绪早已不再暴躁,而是整日的低靡倦惰,由于猫藓迟迟不好,猫猫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变得惊心怵目起来,初语帮它剃光了尾部与背腹的毛发,每日都耐心替它上药。
顾千禾的电话打来时,初语正坐在院内的藤椅上替猫猫带防咬圈。
接通后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直到猫猫低软地叫了声,那时的气氛陡然凝滞了下来。
片刻之后,顾千禾冷声问她:“猫猫还在家?”
“嗯。”
“我不是让你把它送医院么?”
初语顿了几秒,平静道:“我又把它带回来了。”她没有办法将猫猫丢在陌生孤单的环境里,哪怕是宠物医院,她都无法接受。
顾千禾听着她那冷漠淡然的语气,心底骤然涌起一阵火,可他开口前仍强抑着没有爆发:“你现在立马把它送到医院去,不要自己给它上药,猫藓会传染的,你体质那么差,一定要离它远一点。”
“我知道会传染,医生开了药,带回家养就可以,我不会把它丢去医院的。”初语说到最后,语气逐渐不耐,急欲结束通话。
顾千禾冷笑:“那我问你,你带回家养了半个月,猫猫现在好了么?要是没好,你趁早把它送到医院去。”
“不行。”
多可笑。
顾千禾承认,他嫉恨初语对猫猫的百般温柔与耐心,嫉恨那不过是一只猫,却从他那里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距离扭曲了这种嫉恨,使他变得面目全非。
最后爆发的剧烈争吵令他们都丧失了理智,他第一次对着初语吼:“我要你把它送走,你他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十八岁的少年,对爱的渴求强烈,骨血中埋藏着极深的执拗,以及一颗时时刻刻都尖锐不安的心。
无数个争吵冷战的日子,他躺在漫长无尽的黑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开始变得不再驯顺,不再温和,他想要得到爱,却又不知该如何得到爱。
柔情被碾碎,只剩一地将人刺痛的玻璃碎屑。
只记得那天他们那样歇斯底里地吵,像是从来没有那么恨过彼此,口不择言,说尽伤人的话。
总当情爱无限,可以肆意挥霍。
那天的争吵引来了同宿舍的美国室友,那人喝得烂醉回来,猛砸顾千禾的房门,嘴里先是恶狠狠地咒骂着,后又倒在他门前醉醺醺地讥笑歧视。
顾千禾当时怒不可遏,走到门边狠踹一脚,拎起那鬼佬的衣领,直接朝着那人的面门出拳将他鼻骨砸断。
那天初语听着他那头打斗咒骂的动静,第一次彻彻底底地崩溃了,她蹲在地上,手心麻到毫无知觉,那种心腔都在止不住发颤的感觉几乎快要将她逼疯。
他本性中涌动不歇的蛮性与执拗压得初语彻底无法呼吸,人是恍惚的,心神碎裂。
她第一次感知到,那样错异无常的情爱竟能让人扭曲至此。
后来他回到卧室,重重将门摔上。
恶战过后激增的肾上腺素压迫着血管蔓延,他浑身低劣的血气,腥浊难当。
等他拿起电话,却只听见初语的哭声,听见她在电话那头说:“顾千禾,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冗长寂静的冬夜,无尽无期的折磨,迷茫昏暗的未来。
初语再也承受不住了,崩溃大哭着说:“我也很累,我也很难过,我也感受不到任何安全感,不知道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每次你打来电话,我都觉得抗拒难安,因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又要找什么破事来和我吵。”
眼泪无声无息地往下落,就像一场闷热漫长的雨季,始终无法结束。
她的声音已经很哑了,她从未一次说过那么多的话:“顾千禾,当初是你自己选择要出国的,你有更好的选择我没有,你还想要我怎么做啊?”
他哑然无声。那一刻终于明白,情感碎裂的开始,是那些无休无止的压抑沉默。
他们本就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径。
故事总要结束,好坏不过如此。
世事大梦一场,情爱转瞬而逝。如芸芸众生中无数花开花谢,日落日出。
那些年少时的辰光,终是要消散的啊。
那个冬夜的最后,初语对他说:“顾千禾,我们分手吧,就算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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