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里,齐府上下灯火通明,开宴的是东院,宽敞明疏,时值秋日,风清月朗,一派和融气氛。齐靳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不怠慢,他的夫人,王太太,王是大姓,却也是富贵姓,在命妇里头是出了名的贤惠,场面上从来没有半点错处,多一分显做作,少一分显疏离,总是恰如其分,相当周到。名字也如其人,单名一个溪字,当真如涓涓细水,无不服帖。
齐家跟来北地的亲戚,或是倚靠的,或是帮衬的,在外场上都算不得角色,于是乎即便是年纪颇长的也推了齐老夫人坐了首座。齐老夫人笑让了一番,推不过,只得落坐。她如今享福乐,团圆的日子自然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她在袍衫之外穿了件酱色雪灰竹的褂襕,既见祥瑞,又稳重自持,她一边招呼着众人坐,一边笑言道:“只是在这里,你们倒是让我做了难,若是在南边,我虽然年纪大了,可还是要同她们一般在老太太身边立规矩的。”说着指了指王夫人一干媳妇。
“谁不知道老夫人孝顺,那边老太爷老太太提起恁啊,都没词儿好夸了。”坐上会奉承的亲眷已然起了头。
这里话音刚落,那里又接起来,“可不是这话么,积了德行,才有大福报,大老爷如今圣眷正隆,二爷眼瞅着也是必要往正道上走的,偏是老夫人该享这福。”
齐老夫人深知即便是家宴之间,言语利害也是颇为要紧的,于是岔开道,“别提了,他们两个都是应景的,只是睿儿是贴心,这样的日子,她却不在身边,心里难免空落。”
王夫人做着规矩,连虚位都没有设,听得老夫人一番话,满了一盅含笑走近,“母亲见睿儿同她外祖母这么亲近,高兴还来不及,两边都是记挂的,合着她们在一起,母亲心里头也圆了。”
齐老夫人见这话说到了心坎里,拉了王夫人的手,对着席上众人,“还是媳妇知道我的心思。”
众人笑道,“老夫人可还有什么不全的?得了这样的媳妇还不比旁人强?”
“我总说这媳妇比儿子来得舒心,只是打心里头欢喜,又没啥好东西拿得出手。”
这话里头有自谦之意,王溪道完祝词尽饮了一盅,顺着就按下婆婆的酒杯,“母亲尽管受了媳妇的酒,便是宠着媳妇了。”
齐老夫人听了高兴,知道媳妇体谅,心中更是宽慰。待欲说什么,但见边上一席众人都半抽了身,伛着腰瞧着这里,做着招呼的样子。
“母亲今儿个兴,我同二弟也来凑个热闹。”
这声似从丹田而起,声雄却张敛有度,众人一辨而知,坐着的也不禁站起身来,来人着了一件深青地绣云燕的官服,踱着方步,气韵沉着,两颊削瘦,一双眼睛内蕴精神,眉端光彩锋锐,不怒自威,虽是笑言,却有一股十足的官派,引得众人不免规矩。后头跟着的是一个极清俊的少年,约莫二十出头,两人面目有些相仿。
内眷施礼:“大老爷,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