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女女就继续捏,他默默伸过来一只手,但女女怎么可能被他抓住?反而抓着他的手捏他自己的屁股,就对着那一处捏,估计要淤青了。
“你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很想打我?”
他痛到浑身颤抖,可仍旧一言不发。
奇了,这还是那只话特别多的小猫咪吗?女女从他身上跨过去,蹲到他面前,他迅速把头埋进地里,不让她看。
可是女女已经看到了,他的嘴巴咬着另一只手,整张脸都是水,眼下、鼻下、嘴巴旁边,泪珠从右眼流出来,爬过鼻梁,又滑进左眼,像一条磅礴的河流。
“有这么痛吗……”女女吓了一跳。他也太脆弱了吧。
女女等了一会儿,他还是不肯把脸挖出来,再这样下去恐怕要把自己活活憋死。这么一想,难道第一次见面时他是故意摆出这个姿势的?他就喜欢这样?难为他鼻子长得还挺高。
她想了想,起身去拿自己的席子,顺便扔给他一块布。
其实她有两张席子,但没有分给他,这些天他都是直接睡在地上的。反正是夏天,睡在地上也不会得病,很多人都是这么睡的。
女女在他身边铺上席子,自己躺上去,支着脑袋侧身看他。他仰躺在地,脸上铺了一块布,结结实实把五官给盖住,只是不断渗出的泪水快要把布给打湿了。
女女猝不及防掀开布,涕泗横流的脸一闪而过,他连忙又要把脸藏进地里,女女把布盖回去,说:“哭吧。”
“我不哭,嗝。”
女女发自内心地好奇:“你是不是不敢哭?”等问完这个“是不是”,接着问,“你为什么不敢哭?”
怕蛇也就算了,竟然还怕哭。她从没见过这么胆小的人。
“我是男人,我不能哭……”
女女更疑惑了:“什么意思?这两句话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男人不可以哭?”
王瑾瑜想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流血流汗不流泪,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翻译家,只能翻来覆去地强调:“男人,不能哭。”
“女人可以吗?”
“可以。”
“哇,为什么?谁说的?是你的部落要求的吗?”
“……”
没套出话,女女也不介意,说:“所有生灵都可以哭,树可以,鹿可以,狼可以,女人可以,男人当然也可以。狼比人坚强,女人比男人坚强,为什么反而不许男人哭?每个人出生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哭,不会哭的人都死了。”她盖棺定论,“你们族长希望男人死,难怪你要逃出来。”
“……”
“哭吧。”她说。
麻布下的眼睫颤动两下,似乎在酝酿,憋了一会儿,他郁闷地摘下麻布擦脸:“你把我说晕了,我哭不出来了。”哭也是要讲究气氛的,被她这样胡搅蛮缠一通,他满脑子都是:对啊,好有道理,凭什么不让男人哭?
他的手法有些暴力,整张脸本来就哭红了,现在一擦更是红彤彤的。女女很喜欢他这样,大发慈悲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他犹豫一下,慢吞吞地挪过去。席子很大,两个人躺上去都绰绰有余,他想靠近一些,却也只是心里想想,到底不敢唐突,仍保持了一些距离。
他的眼眶、鼻尖、嘴唇都是红艳艳、湿乎乎的,女女对一切肖似红果果的东西都没有什么抵抗力,情不自禁去摸,这次没用什么力气,像是怕把他捏碎。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他再次红了眼眶。人一旦感受到他人的善意,就会变得敏感、脆弱、委屈,想要再撒撒娇证明自己的重要性,想要再从中汲取一些力量,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是多坚强的人。
“我可以……你吗?”他不会说“抱”,就张开了双手,眼巴巴地望着她,水洗过的双眸湿润柔软。
“不可以。”
他的失落很明显,眼睛里的神采一点点黯淡下来,又要变成刚才那副死样子。
“你太湿了。”女女说,不等他回答,就叁下五除二把他的衣服剥了,然后拽着他的手环住自己,“傻子,就知道说,什么都不会做。”
这句话戳到了他的痛点,他顾不上害羞,把头埋进她的脖颈,声音沉闷:“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是的。”
他呜咽一声,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我骗你的,这都听不出来,傻子。”
“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哭?”绕一大圈,又回到了刚才的问题。
这回他愿意说了:“我连一个……陶,都做不好……”他顿了一下,在心里给自己默默加上一条罪状:连“马桶”都不会说。
“哦,原来是因为陶。”女女恍然之后又是迷茫,“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没见你哭得这么厉害。”
他埋在她的肩头冷静了一会儿,吸吸鼻子,说:“那不一样……以前那些都是小打小闹,这次是认真的。只有这一次不是瞎子过河,考试重点、解题思路、实战经验都有了,还额外配备名师辅导,开卷考试,叁轮复习后信心满满上考场,结果考了个叁本线,括号,没有说叁本不好的意思。”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讲普通话,此刻才理解了为什么有人喜欢在普通话里面夹杂方言,实在是不受控制。而女女一直耐心听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听得懂吗?”
女女认真地看着他。这里的人眼睛都很纯澈,她的尤其漂亮,不是梅花鹿类型的恬静乖顺,而是蓄势待发的豹子、威风凛凛的老虎,生机勃勃,是这昏沉午后唯一的光亮。
她总是这样,在他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会一直注视着他,让他感到被尊重,自己说的话都有被好好聆听,这在现代也难得,即使她听不懂,也让他得到些许安慰。
他知道自己的话过于多了,其实他本来不是一个这么话痨的人,只是来到这里以后,对陌生环境的惶恐、对未来的迷惘吞没了他,他需要不停地说话,听到自己熟悉的语言,才能缓解那份恐惧,黑暗的隧道里哪怕一点回音也能给予人走下去的勇气。
而且,他也担心时间久了,他会把自己的来处都忘记。
“我的高考失败了。”他半古半今,想了一个本土化的比喻,“就像你们的粮食种不出来了。”
“我们有存粮,饿不死。”
“……”
“你也不会死,做不出陶而已,你伤心什么?”
“你为什么总是提死?死亡不是唯一的衡量标准,有很多比生命更重要的事。”
“不,你说错了。”一直以来,女女始终默默观察,几乎不去评价他的对错,但这一次,她要纠正他,“生命就是最重要的事,只要死不了,就不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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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瑾瑜说的话经常会夹杂现代语,尤其是一些复杂词汇,比如“高考”、“衡量标准”,大家自行理解哈,以后除了一些必要的情形,正文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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