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来往的人,跟宝膺那儿的烟深水阔舍几乎相反,走在这儿的多少是王朝的僵尸与水蛭,拿着充满霉点的银票、锈斑的铜钱,像是给随时准备在倒塌大厦下逃难的自己,找一条退路。
其实这几年言昳也试探出,苏女银行的股东,大部分都是传统实业家,对金融不够了解。
言昳在金融方面的独树一帜,使她觉得她有资格跟这些缔造传奇的女富商平起平坐,甚至让苏女银行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之一。
她捏着手指,望着银杏古树思忖,轻竹忍不住上去握了一下她的手:“二小姐,你今儿是怎么了,光捏手了,你看都捏红了。不是被什么虫子蛰了吧。”
言昳低头看自己掌心,隐隐还在发痒,啧声道:“就是被蛰了。”
正说着,听见楼塔下木跟鞋有节奏的敲击地面声,她身子挺直几分,不一会儿,便瞧见秦老板走了上来。
秦老板全名秦梦和,是苏女银行几姓老股东中,年纪最轻的。个子细柳瘦高,溜肩薄背,似乎身体很不好,面容素白嘴唇毫无血色,她裹着银月色的衣袍,身上几乎没有装饰首饰,只有腕子上带了个银镯子,头上单髻别了一对儿白玉搔头。
还是言昳印象中那个像纸一样的女人。
看似坦然干净,实则经纬与韧劲交织在薄薄的身子里。
一对比之下,言昳就是对面的艳火一团。
言昳先开口笑道:“秦老板一向不爱跟我寒暄,您好不容易有空,我也开门见山。说是晋商银行的账目,您那儿查到很多端倪?”
秦老板拿给她看,言昳翻了翻,皱起眉头:“这么多账头的贷款?还特别是在陕、晋一代……这简直是人人头上都有贷了吧。”
秦梦和颔首:“但因为卞宏一掌控下的地域,朝廷衙门几乎不归中央管,而是他私人的辖属。所以从黄册户籍到赋税账目,统统接触不到。”
晋商银行作为大明最多储蓄的银行,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纯私人银行。但早些年因为晋商作为地域性的寡头团体,家族众多,相互拉扯,有自己的的审慎与信用,晋商银行虽私有但一直可靠。
直到卞宏一盘踞晋地的近二十年,晋商从寡头多强,变成了卞家极权,晋商银行的本部都在一个独立的国中国里,几乎是晋商所有的政策、印钞都无法被任何朝廷衙门所管控。
若不是因为晋商银行这座大明最早的全国性银行,有着一代代设计者带来的严密结构,估计早就崩盘了。
言昳坐在那儿,带着鎏金錾红宝石扳指的右手,一下下翻着厚厚的文件:“晋商银行在主营的陕晋地区,储蓄总量只占全大明所有晋商银行储蓄的百分之十不到。这太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