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飘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迷蒙烟云布在远处海天交接处,穹际是一种泛着青灰的淡紫。
魔洲大陆的雨季尚未过去,苏黛和伙伴们已准备启程出发,回归黑虚之海的另一端。
海岸边最繁华的一处港口便在狞雾崖下,说繁华,其实远远比不上中州的海港,崖上不过只有十几户魔人散居着,以捕猎近海处的鱼兽为生。
李长安从一户渔民处领回请他们帮着照管的海船,花了几天时间仔细检查和修补好,这日趁着风平浪静,将船起锚驶到岸边,几名弑魔军帮着将满兽车的东西搬上船,将船舱塞了个满满当当。
一切准备停当,苏黛站在岸边与凌随波告别。
海水轻轻拍打着海岸,几只海鸟在近空处翱翔,翅尖偶尔划过水面,在雨雾中荡开一线线浅浅的波纹。
雨水氲湿了发丝,海风轻扬着衣袍,苏黛轻轻贴进男人怀里,倾听着胸膛内有力的心跳声。
“……我走了,”她半闭着眼睛,胳膊环住他的腰,欲言又止,“如果你……”
凌随波低头在她发丝上亲吻一下,“苏黛,平叛完成后,我在魔洲大陆上还有一些事要做,事完我就去中州找你。”
苏黛扬起脸儿,甜甜笑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就算你不去中州也没关系,我会永远记得你,也会永远记得在魔洲大陆上的这段经历。”
男人专注地看了她片刻,炽热的眸光仍是令她内心深处怦然而动,他拨开她额际的乱发,指尖顺着修长的秀眉一直轻抚到眉尾。
“我不要你只记得我,”他道,“等我。”
她在他的注视中上了船,风帆鼓起,海船缓缓飘离岸边,凌随波转身上崖,跨上等待在崖上的猋风,从高处瞧着那艘海船载着甲板上的姑娘,渐行渐远。
玉芙蓉瞧着高崖上那静静伫立的小黑点,叹了一声,道:“他会去中州吗?我是说,如今他虽然不是魔宫继承人了,那次审判后反而获得了更多支持和拥护,弑魔军也更不用说了,他舍得离开这里?”
苏黛凝望着渐渐消失在雨雾中的那个黑点,平静地笑了笑,“顺其自然吧,这里毕竟是他长大的地方,他若是改了主意,不去中州也没什么。”
她朝玉芙蓉转过脸来,眸中熠熠生光,“他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若他不来,我会觉得遗憾,但并不会惋惜,我知道他会把我记在心里,而我也会把他记在心里。”
玉芙蓉挑了挑眉,转开了话题,“哎,一走就是一年半,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了……”
苏黛只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去了船尾,降下螺旋桨。
叁人归心似箭,海船昼夜不停在深海中破浪前行,历经重重风雨和险阻,终于在两个多月后的一个清晨,抵达天栩洲的港口。
此时并不是黑虚之海飓风肆虐的季节,港口人来人往,渔船遍布,叁人走上海岸边长长的栈桥,听着周围熟悉的话语和吆喝声,都有些恍惚。
李长安请了岸边的挑夫帮着卸货,海边的商客听几人说是从大海另一端的魔界回来的,都没人相信,不过对他们取出的几张罕见兽皮倒是很感兴趣,玉芙蓉和商客们讨价还价一阵,拿那几张兽皮换了衣物和马车。
经过长期的海上航行,这艘海船多处受损,但骨架还算牢实可用,苏黛想着今后也没机会再用,将它卖给了海边的渔人,叁人在港口稍事休整,换洗一新后,登车往天栩洲大陆另一边的海岸行进。
几天后马车越过大半个荒凉的天栩洲,快要到另一边海港时,苏黛放出的信鸢带着青宴山陶桃的信飞回了,玉芙蓉见她看完信后模样儿怔怔的,忙问,“怎么了?”
苏黛顾不得回答她,埋头将信又重新看了一遍,这才抬头,冲着玉芙蓉如释重负地一笑,“玉姐姐,到了那边港口,我得雇船去秋梧洲,我大师姐和师傅现在都在秋梧洲的栖枫谷里,见了她们后我再去石兰山。”
玉芙蓉干脆道:“行,听说栖枫谷是狐族聚居的地方,狐族长老和你师傅都是见多识广的前辈,咱们带了若木花和千回藤回来,该怎么用我心里还没什么数,你也可以试着找她们打听打听。”
苏黛应了,玉芙蓉又问李长安,“哎,我说你,是回你的南鹤洲吗?如果是的话,我们可以上同一条船。”
李长安默不作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玉芙蓉挑眉道:“不想和我同路就算了,吞吞吐吐干什么?”
苏黛抿嘴儿一笑,“玉姐姐装什么糊涂?李大哥不是说了吗,他已经没有亲人了,他不仅想和你同路到南鹤洲,还想和你同路去石兰山,以后都不走啦!是不是啊李大哥?”
青年的脸有点微红,但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玉芙蓉哼了一声,“石兰山不养闲人。”
李长安马上道:“我什么都能干,给你打杂、看守药庐,什么都成。”
玉芙蓉绷着脸,半晌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去就去吧,倒也不至于打杂,我还有事儿交给你,你先去丹青阁,把能找到的有关补魂的典籍都给我借来。”
苏黛忙道,“这事我跟大姐夫说一声就行了,用不着李大哥去。”
“你大姐夫?谁?躺在药池里的那个?”
苏黛大笑,“不,是丹青阁的陆阁主,他和我家大师姐成亲了,可不就是我大姐夫!”
“这……”玉芙蓉和李长安皆是一愣,“这么巧?”
“就是啊,我也没想到,”苏黛含笑点头,撩开车帘看向广阔天空,轻轻的叹喟飘散在风里,“真是太好了……”
暖丽阳光撒下,马车载着断断续续的欢声笑语,一路往天栩洲另一端的蔚蓝大海奔驰而去。
日月跳丸,白驹过隙,转眼已是两年后。
青宴山正值秋季,枫叶初红,重峦间红绿相错,野菊争艳,淙淙流水漫过片片芳菲秀景,坠入削壁嶙岩下。
秋阳斜斜照在山顶的八角亭上,天高云闲,飞檐上一只毛色俗艳的鹦鹉在阳光下懒懒啄着羽毛,不时呱噪两句,倒使得亭内的人不至觉得孤单。
苏黛穿了一身樱草色衣裙,松松挽着的发髻上插着一支莲花簪,耳下坠着细细流银耳饰,银光跃动在她耳下颈间,越发衬得肤如凝脂,秀致黛眉下乌眸灵动,顾盼生辉。
她站在亭内的一角梁柱前,手执一支狼毫,沾了黛青色的染料,往柱上镌刻的字迹中填着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