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道珩揉揉眼睛,故作柔情地看我。
这个事儿我也是刚刚想清楚,一想清楚了就脑子嗡地一声炸了起来。
“咱俩那半年,你一直以为我是叫赵红是吧?”
“嗯。”
我坐起来了,佟道珩枕着胳膊侧着躺,另一手就不老实地伸过来摸我大腿。
“那,你爸妈是怎么查到我的底细的?”
我之前心里多少还有点儿期盼,盼着是佟道珩他爸妈主动查了我,而不是佟道珩自己说的。这会儿这么想来绝对是这个逼没跑了——
我恨得真是咬牙切齿的了,“我真瞧不起你了佟道珩,分手你都不敢跟我当面说。”
佟道珩一下子坐起来,“啥?”
“你别装傻。”
“你说什么呢?”
“你爸妈来找过我,意思我是配不上你。你那阵子确实也不理我,我想着是你爸妈跟你说什么了所以你嫌弃我。”
佟道珩眯着眼睛想,问我:“六年前吗?”
“你还装。”
我伸手指他,佟道珩就抓着我的手说你别急,欸,我,我,不对啊。我记得不是这么回事啊。
他看看我,“我爸妈还找过你?什么时候啊?”
我开始觉得这事不对了。因为佟道珩确实是一脸的茫然。
佟道珩这人虽然对我不怎么讲究,但是他确实也是都从来不骗人。
我俩开始按着时间线捋,佟道珩说其实当时我是以为你嫌弃我的。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拴不住你,你又很年轻,是吧,又很年轻又很年轻——主要是脾气也怪,你有什么都不好好说出来。你以为我愿意跟你吵架?不吵架的话有时候连句真话都捞不到。我之前一直以为张琛是你移情别恋对象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到今年夏天。
我说你放屁!我怎么没好好说话?我肯定跟你说过我喜欢你。
“几次?”
我:“一次。我记得清清楚楚,你那次都没答我,倒头就睡了。”
佟道珩愣在那儿想了一会儿,“可能那天我打篮球输了吧,我不太记得了。”
我立刻和他扭打在了一块儿。
打了一会儿,满身大汗地继续捋。
佟道珩说你当年走得不声不响的,之后就再怎么都联系不上了。你的朋友我一个都不认识,你连你到底是学什么的都没告诉过我。
“你放屁!我领你去过我学校!”
“你放屁!你们那是个美术学院,一进门都他妈是学美术的!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你那个假名儿吗?我因为这个吃过多少苦你知道吗?找不着人!”
“你在国外为什么不联系我?”
“你他妈让人踹了之后还能有脸联系人家吗?先不说脸不脸这事儿,我虽然是个男的,但我没那么有勇气。我怂这事儿你不是不知道吧?”
“你怂?”我这声音一下子就拔了个八度,然后发现这是深夜,不好,就又平静下来,“你天天出去跟人打架,你狗都不怕你跟我说你怂?你骗谁呢?”
佟道珩磕磕巴巴地,“我我我我我他妈不怕狗不代表我不怕你啊!你比狗可怕一万多倍。我比你大六岁!六岁!你出生时候我都小学二年级了。我能让你给训得溜溜的,让我滚我一秒都不敢在屋里多待。我怕不怕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忽然说欸?你上学好早。
佟道珩上来拧我的脸说你别转移话题。
“你上学真的好早,六岁就二年级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学都上不好。”
我说他怎么总好像是我欠他了似的,这么一看其实确实是有点儿委屈。
不过你说能怪谁呢?
就怪当年我俩都傻逼,爱对方在心口难开呗。
唔噢耶耶。
这情况就很难办了。
我被徐钊训练出了有错就认,知错必改的好习惯。我于是跟佟道珩说,“对不起你了这些年。但是你有话不说绝对也有错。”
佟道珩这会儿已经消极怠工了,“行行行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你都对。我就不该真心实意地对你,不该找你,不该结婚,不该生孩子,离婚了之后再碰见你也不该追你……”
这我就不同意了。
我说你那叫追我?你那叫嫖我。
“你怎么总这样呢?我给你做饭吃,跟你聊天,给你钱,还陪你睡觉,我这不叫追你这叫什么啊?包你?你见过哪个真金主还可怜巴巴地求人说你别撵我走,你留我在身边儿吧你怎么对我都行?我说你脑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进的水还是什么啊?”
我这可就又来劲了,非常认真地跟他讨论这事儿,“你是不是没想过娶我?”
“我说想娶你你会乐意吗?我什么人啊上来就人家女孩儿说想娶人家。离过婚有孩子,进门就当后妈,几个人受得了?你多大的脾气啊,你能吗?”
我说你真的不了解我,对别人我不敢说,对你我还真能。
他又说,那换你是我,你老早就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些事了,你敢提吗?被人嫌弃到连句话都不留就走了,你觉得我敢提吗?
倒也是。
我说你是不是没想过娶我?说句实话。
我俩中间的气氛凝固着,佟道珩低着头在思考,我摸着他的手,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说我要说了你别笑话我。
“你说。”
“上次你说,不让我跟我前妻复婚。说完你就睡着了,可是我在旁边,高兴得半宿没睡着觉。又高兴又挺心酸的,因为你特别坚决地要跟我分开了。我就觉得好像是被吊在半空里暴打,没着落。就想着,明明这人我也抱在怀里了,明明你也挺喜欢我的,为什么那么抗拒我呢?我是做了让你伤心难过的事了,大概也该被这么对待。可能你离开我之后就会很快乐。那你快乐还是比较重要。”
我想起一个事。
得跟他说说。
我说那天走的时候,我不是感着冒吗?头还是特别疼,炸了似的。我在你家对面坐公交车回我自己家,好容易这站人少,我找了个地儿坐。结果接下来第二站还是第叁站,就上来一帮人,其中有一个就是个老太太。我觉得她也就五十岁,因为头发还很黑呢,感觉和我姑姑差不多。我真的头疼得要死了,我就没给她让座。可是也就过了两分钟吧,我身边俩人就开始一唱一和地议论我,话说得真的非常非常难听,我真的都快被骂哭了。我就决定提前下车。座儿已经让给那人了,在门口等着要下车的时候那两个人还在骂我,特别大声。等到我下车了,就一边哭一边走回的家。那时候我就想,什么公序良俗啊,什么社会道德啊,他们眼里反正年轻人就是没有负担的。身边要是有个人就好了,有个熟人,肯定会替我说话的,但是我身边谁都没有,谁都不在。
我凑过去,佟道珩僵僵地抱过我。
“后来我想想,比这更难堪的事我也经历过。我被你丈母娘当着那么多同事熟人打,还是两次。第二次还说我是小叁,搞得我工作差点儿没了。你以为我告诉你不要复婚是为了我自己吗?不是的。他们欺负我就罢了,我觉得他们一家人也在欺负你。我跟佟道珩是什么关系?我那么喜欢的一个人被这么欺负,欺负到明知道不是自己的错,但是连解释都不敢跟我解释,还以为这是对的,你这是伟大,是让着我。我记得你之前不这样啊?情情爱爱的不说出口,至少是非曲直还是能指出来的吧?我真特别特别讨厌你这样。”
佟道珩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我被他拥得好困,趴在他肩膀上昏昏欲睡。
“睡觉吧佟道珩。”
“嗯。”
“我喝酒了,好困。”
“嗯,你躺着吧,我去抽根烟。”
“大半夜的,”我压着他不让他走了,蜷到他怀里去,又环着他腰,“睡吧。”
我俩像是同时认准了什么契定,强烈的真相来到我们生活时候我俩统统选择沉默不语。与其说是为了回避和逃离,不如说是一种有来有往的配合。就像我认同一个女性把身体的支配权完全地交给所爱的人并不是失去自我而恰是一类无比张扬膨胀的表达,推过来看,我觉得我与佟道珩的过去也会在这个晚上统统死去了——而我们不多讲话,只是坐在这样的战场里,周围雾气一样弥漫着血的腥气,遍地都是我俩多年对峙中自己割下的肉。
我反正不是很想天亮的。
佟道珩慢悠悠地问我,话来自我头顶,“你知道《鸭子侦探》里那个姑姑叫什么吗?”
“我有理由怀疑你有病。”
他还特执着,“你知道吗?”
“梅小姐。”
我反正不是很想天亮的。
现在看来,他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