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着这个形势,她想在宫里出头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不如把她转赠余崖岸,自己做了个顺水人情,如约的后半辈子稍许也能风光风光。
跟了三品官员,这对一个商户女来说算是大出息了,她自己不愿意没关系,魏家一门感恩戴德,时候长了,自
() 然就想明白了。
如此说定,金夫人又交代了女儿几句便辞出来。迈出正殿大门时,见那个姓魏的宫女在滴水下站着,十分温柔恭顺地朝她行礼。金夫人抿唇笑了笑,复端详她两眼,也没有多言,跟随引路的嬷嬷出了西华门。
顺着银作局往南,进宝钞司胡同,穿过西公生门,直往前走就是锦衣卫衙门。金夫人没有藏着掖着,在锦衣卫后街上约见余崖岸,干脆正大光明进了衙门,进去就四处求人,央告着,让她再见一见自己的丈夫。
几个千户应付过她几回,都有些不耐烦,看见她来,早先一步躲开了。
恰巧指挥同知叶鸣廊在值房,人就给带到了他面前。金夫人还是那几句话,“我家老爷进来有几天了,不知道眼下怎么样。求大人行个方便,让我去瞧瞧他。”
叶鸣廊是个文气俊逸的后生,他和所有锦衣卫都不一样,身上有股子书卷气,看起来就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他耐着性子和金夫人周旋,“昭狱是刑讯重地,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夫人昨儿不是见过了吗,金阁老一切尚好,您大可放心……”
“叶大人,我能放得了心吗?我怎么放心?我就想知道他好不好,缺什么不缺。他这会儿还没定罪呢,怎么就不让见人了?您放我进去吧,要是做不得主,就让我见见余大人,我有话和余大人说。”
叶鸣廊蹙了眉,“余大人眼下不在……”
“那我在这儿等他。”金夫人不由分说,踅身就坐下了。
到底金瑶袀下了狱,宫里还有个金贵嫔。金夫人是金贵嫔的母亲,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一口气把人轰出去。
叶鸣廊没办法,转头吩咐底下校尉:“把金夫人带到前堂去。”
金夫人这才起身,拖着步子进了锦衣卫正衙。坐定后朝昭狱的方向眺望,耳朵里不时生出些莫须有的惨叫声,让她如坐针毡,疑心是不是自己的丈夫,正经受惨无人道的折磨。
等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犹如身在炼狱。身上的小衣洇洇湿了又干,只是不敢动,怕一动就有冷汗顺着鬓角流淌下来。
终于,大门上走进一行人,皂靴踩踏着青砖,步履极为铿锵。
金夫人忙站起身,眼巴巴望着他们。
为首的人一见是她,一副冷淡的样子,“金夫人怎么又来了?昨儿不是刚探视过吗。”
金夫人讪讪说是,“人被关在这里,我哪里放心得下,还请大人见谅。余大人,我有内情想和余大人商谈,不知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余崖岸听罢,回身朝随行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千户便带着麾下的人退出了正堂。他这才向金夫人比手,“夫人请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金夫人道了谢,敛裙在圈椅里坐下来,斟酌着言辞道:“我今儿入宫,见了我们家娘娘,正巧魏姑娘也在跟前,我仔细打量了她两眼,果真是个进退有度的姑娘,余指挥好眼光啊。不过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在宫里耗着实在可惜,我和我们家娘娘说起
,说魏姑娘是余指挥心上的人,我们娘娘听了很惊愕,直怪自己后知后觉,要是一早得知魏姑娘和您有交情,怎么着也不能让她在宫里受累。”
委婉的话说了一车,金夫人见余崖岸脸上神情还是淡淡的,知道不下猛药,人家是不会表态的了。
挪挪身子,金夫人又道:“余大人,您是敞亮人儿,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吧!魏姑娘是宫人,原本宫人不得恩典,不能提早出宫,但她既在我们娘娘手底下,那一切都好商量。娘娘体谅余大人的惦念,也有成人之美的心胸,让我带话给余大人,只要余大人一句话,就能划了魏姑娘名册,让她出宫和余大人团圆。”
余崖岸静静听着,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露出笑意,“贵嫔娘娘有心了,余某感激不尽。”
“那……”金夫人觑着他的脸色,又不便把话说透,留下了一截子尾巴,等着余崖岸自己咬钩。
余崖岸自然不会让她失望,垂着眼,悠然抚弄着圈椅的扶手,神色比之前和软多了,缓声道:“余某虽是个粗人,但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眼下金阁老的罪状还没核定,我旁的不敢担保,反正这段时候,不让金阁老破一块油皮就是了。接下来查案定罪的事儿,都由南镇抚司承办,虽说还在我手里攥着,但那头也有指挥使,面儿上总是平级,我也不好给人发号施令。”说着顿了顿,看金夫人脸上又浮起惆怅之色,知道这关子卖得差不多了,这才迟迟道,“不过夫人放心,余某和金阁老同朝为官多年,就算阁老瞧不上我们锦衣卫,我对阁老还是满心敬佩的。但凡有用得上余某的地方,余某一定尽力而为,南边的查访……只要遇见徐指挥,余某也会尽力为阁老陈情的。”
有他这两句承诺,还求什么呢。金夫人千恩万谢,“全凭余大人为我们周全了。不过大人想必对外子有些误解,他从来不曾瞧不起锦衣卫,更不会对余大人有任何成见,反倒一直说锦衣卫雷厉风行,是皇上膀臂。可惜,如今要让锦衣卫核查自己了,说来怎么能不让人心酸。”
余崖岸坐在圈椅里,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冷眼看金夫人勉力斡旋,替金瑶袀缝补人情。
金夫人也知道,丈夫身为首辅,平时确实有几分傲气,未必没有得罪过余崖岸。如今人走到窄处了,转头再厚着脸皮求人,光说好听的不管用,得拿出诚意来。
“那么,我这头再让人递话儿进去,就说余大人心善,愿意助咱们一臂之力。”金夫人便不再兜圈子了,爽直道,“宫里要放个把人出来,横竖不是难事,就看余大人打算什么时候接人,咱们这头说话儿就能办成。”
余崖岸反倒又不着急了,三心二意道:“眼看要过节,等过完端午再说吧。”
金夫人心里忐忑,一面应好,一面又唏嘘:“旁人能好好过节,咱们家乱成了一锅粥,也不指着过什么端午了。余大人,他在里头一天,就是一天的煎熬,有大人看顾固然吃不了大亏,但这事还是早些了结为好。求大人尽力相助,只要这回能够脱身,大人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我们姓金的绝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余崖岸笑了笑,“娘娘高抬贵手,余某自然涌泉相报。”
话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谁也不会对昭狱里捞人打包票。遂转头叫了声“来人”,“送金夫人出去。”
金夫人只好站起身,临走时候又朝他褔了福,“那我就等着余大人的信儿了。”
余崖岸寥寥一点头,连多站一小会儿都没有,转身穿过正堂,上了后面的长廊。
李镝弩靠着后廊的柱子,好奇地追问:“大人真打算替金阁老脱罪?”
余崖岸一哂,“皇上要治他,这罪是你我能脱得了的?”
回到值房,解开护腕随手一扔,仰天躺在了躺椅上。
脑子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视线一转,落在案头的金簪上。取过来捏在指尖赏看,像赏看一朵花儿。
那丫头,放在宫里不是办法,时候长了肯定要出事。到时候闹得不好会连累自己,还是放在身边便于约束,既保得皇上安全,也能让姑娘全身而退。
他笑了笑,把金簪贴在鼻尖,悠悠地想着,许锡纯的女儿自有不服管的精神,调理起来八成很得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