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季双锦喃喃道,“城西一共九万三千余户,这么说,大概只有九分之一的人家买了蝉……这,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好?”
白玉京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城市,人口超过百万,而东南西北四个区划里,城西最穷,人却最多。
季双锦又问:“按你看,这些没买蝉的百姓们,是果真拿不出钱,还是有钱却不愿意买?”
“这……”那人犹豫片刻,“小人还要再调查一番,才能知道。”
“那就再辛苦你跑一趟。”季双锦摸出锦囊,“这是给你的辛苦费……”
“小人不收季大人的钱。”那人立即摇头,“小人仰慕三清阁,自愿为三清阁做事,季大人肯用小人,小人已经感激不尽,怎么还能收钱?这便去了!”
他行了一礼,姿态利落,转身小跑离开。虽然穿得普通,但他行止颇有军人风范。
望着他的背影,季双锦露出笑容:“乐公子,看,所谓得道多助,正是因为陛下施仁政,我们才能得到百姓的拥戴。”
乐水也看着那人背影,闻言微微摇头:“这人……双锦,还是要有防范之心。”
季双锦一怔:“怎么说?我已经用过他几次,觉得他是个老实可靠的人。”
乐水道:“这人过去是守城军的一员,前不久却忽然被撵回家。我听说,是因为他嚷嚷着,硬说他妹妹的死是被贵人陷害,在军中发呓语。之后,他先是去了飞鱼卫,求见薛暗不得,才来找我们三清阁。”
“这样的人,如何能放心使用?”
闻言,季双锦露出了不自在的神色。
“他妹妹的事,我是知情的……”
乐水有些惊讶:“知情?”
“就是牛小苗的事。你不记得了?”季双锦苦笑起来,想起来在庄家的经历,也不由自主想起来那一天的云乘月。她的话语因此停顿片刻,心中莫名升起阴翳。
乐水皱眉:“牛小苗之所以死去,是因为她堕落成了半死灵,你何必愁眉苦脸?但我看,这牛小禾恐怕心怀怨恨,来者不善。”
“牛小禾并不知道他妹妹详细的死因。”季双锦却坚持道,“况且,就算他心有怨恨,也是人之常情。现在他跟我做事,只要看见我们确实是在为百姓做好事,一定会慢慢释然。”
“你……你怎么这样天真。”乐水哑然。
季双锦却还是坚持。
乐水沉默片刻,忽然问:“那你呢?双锦,你在三清阁做事,是因为觉得我们在为百姓做好事?”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季双锦有些困惑:“难道不是?”
乐水望着她,少见地收起了笑意。他沉声道:“双锦,我们是在为陛下做事。而我,背后还有我的家族。”
“我明白,但这并不冲突。陛下是爱民如子、广施仁政的明君。”季双锦还是不明所以。她抓起一只银蝉,很爱惜地抚摸着:“你看,这不就是证据?我听闻凡是请了蝉的人家,家人身体都康健起来,这寒冬也少有人生病。铜蝉效果最弱,却也让体弱之人好受了一些。”
乐水捏了捏鼻梁。不知道为什么,他露出了一丝疲乏之色,还有一丝犹豫。
“如果不是这样呢?昨天的事……”他低声说了一句。
“……乐公子?”季双锦心里一突。
“不,我什么都没说。”乐水放下手,已经是一脸明朗笑意,“你说得对,双锦,我们只要做好分内之事,万事自然太平,你也必定能越来越强大,成为名震一方的修士。”
季双锦脸微红:“乐公子过誉了,我现在还不敢想得那么远。”但——确实是想要的。
乐水只笑。他握住腰间的金蝉。这东西被他当挂件,和一枚玉佩挂在一起。现在他握住它,带着一种有些过头的郑重其事,柔声说:“我衷心希望双锦能得偿所愿。”
无形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但当季双锦抬头时,只看见灰色的低矮云层,缓慢蠕动如巨大的虫子。
几点冰凉的东西落在她额头上。她伸手一摸,有些惊讶:“下雪了?”
是下雪了。
鹅毛的大雪,忽然就纷纷下来了。一整天的阴沉寒冷有了说头;四周响起一些抱怨,一些担忧,还有一些喜悦的声音,在期待瑞雪兆丰年。
风雪飘摇。他们准备回去了。季双锦拿出了灯笼,尝试点亮;光晕中,风雪自停。她看向乐水,两人齐齐笑起来。
一切宁静祥和如常。
——如果不是风雪中走来一位女修的话。
“双锦,我找你好久,扑空两次。”
那白衣蓝裤、长发束起的女修从风雪中走来。她声音平静柔和,带着冰雪的冷冽,而那双眼睛又像含着万里春风,柔润温暖。冷和暖,在她身上奇异地共存。
也在那缓缓抽出的雪亮长剑上共存。
她抽出了腰间的两柄剑,剑尖垂落,从长街那一头走来。
季双锦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涩声道:“乘月?”
云乘月举起长剑,还是那样平静:“我要挑战你,而你要用太清剑来应战。”
“双锦,你敢不敢应战?”
乐水站在她身前,想要挡住她。但季双锦推开了他。她不能让别人挡在她们之间。
“双锦,不要中计!”乐水低声说,面色竟有些严峻。
季双锦深深地吸了一口雪风。冰凉的风。
“好,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