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声音响彻八方。
出于谨慎,云乘月立即往身后放了一个隔绝声音的法阵。还好之前胡师兄给了她不少工具。而她自己则暴露在外。她打算听听那声音。拂晓倔强地待在她身边, 非要一起听, “咩咩”叫着说自己也不怕那声音。
嗡——嗡——
听得久了有种微妙的心烦, 好像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晃。云乘月尝试沉心静气, 也就不再有这种感觉。
可就在这时……
——“师父,师父……不要啊!!!”
撕心裂肺的声音。是女声。在天海之间明明是很渺小的人声,却针刺般地扎进云乘月的耳朵。她猛地跳起来,抬眼去望。
岸上,罗城的方向竟飞来一批修士。刚刚那凄厉至极的呼喊就是从那儿传来的。其实呼喊声还有很多,她甚至辨不清是谁叫出了那一句,可偏偏就是这一句势不可挡地刺了过来。
——师父,师父……!
她站了起来。
天空中飘来了很多光点,有大有小,有浓有淡,都是淡淡的彩色。
天海已满是星光,这些晃悠悠的光点就像无数的夏秋萤火虫,梦一般飘着。
但它们不是萤火虫。它们是灵魂。
它们是……人类的灵魂。
成千上万的灵魂浩浩而来,其后是追赶它们、哭喊不绝的修士。他们口中呼号着不同的称呼,有“阿娘”,有“囡囡”,有“爹爹”,有“祖母”……还有很多不同的名字。
他们的速度都不慢,可灵魂越飞越快。它们起初还像飘飘悠悠的萤火虫,继而像振翅的飞鸟,然后是俯冲的鹰隼……
它们向海里飞,向上飞。最后,它们化为一道道流星般的疾光,又如飞鱼归海,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鲤龙大张的嘴里。
凄厉的喊叫声顿时达到了顶峰。
可那毫不影响鲤龙进食的速度。它发出了愉悦的长鸣,在空中优美地盘旋四回,大口大口吞咽着由人类魂魄组成的美食。
这一幕,这星月之夜发生的一幕……假如不了解本质,甚至可能觉得它荒凉又美丽。鲤龙的血肉愈加丰盈,那庞大的身躯越发充满生机。生物原本就是靠食用其他生物而维持健康、维持活力,它吃了人,当然会获得力量。
但是……它吃的都是谁啊?
云乘月呆呆地看着。无需人说,刹那间她明白那些灵魂来自何方:那就是感染鳞片病而死去的人类,那就是他们的魂魄。那都是他们的魂魄。
那其中会有丁双鱼的魂魄吗?还有……
“不要……”
留在罗城的丁舒锦,还有阿苏、胡师兄,还有那些照顾他们生意的熟客,那些邻居,那些一起摆摊的小贩,还有那些曾和她笑着说话的人们……那其中难道也有他们的魂魄?
“住手……”
滴答——
她的手掌被掐出鲜血。
“住手……住手!!!”
她的眉心滚滚发烫。可现在她全身都在发烫,胸腔中那颗跳动的心脏尤其滚烫难耐。她不知道自己也发出了尖叫,因为她的理智正在一寸寸崩塌。
这一幕为什么如此熟悉,为什么会感觉似曾相识。在丝毫不曾记得的回忆当中,汹涌着和此刻一模一样的滚烫的情感。这一幕,这一幕……到底什么时候还发生过?同样的事,同样的尖叫,同样的失去和失去和失去和失去……
哗啦——!
海水猛地泼了上来,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咩……!!”
——“云乘月,云乘月!你到底在发什么呆!有敌袭,敌袭!!”
拂晓在尖叫。傅眉也失去了她那表面的清淡自如。
云乘月跪倒在地,只是呆呆地抬起头。
暗洞洞口,站着一个湿漉漉的人影。是张星官。
他似乎刚从海里爬出来,身上还有伤,但外表的狼狈并不影响他那志得意满的气质。
“真叫我好找……云道友,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一句劝,自己投身鲤龙腹中?”
他扫了一眼洞内情形,面上一缕冷笑:“再挣扎不还是无用功。”
云乘月动了动嘴唇:“为什么?”
“这是为了大局。只要鲤龙的力量能为大人所用,吃些无关紧要的草民又如何。”
“……大人?”
张星官察觉了自己的失言,闭口摇头:“我和你一个死人多说什么。好了云道友,看在你人才难得的份上,在结果了你们之前,我允许你再问一个问题。”
他心想,那位大人从来爱惜人才,据说还亲口点评过这云姓天才,他也该以之为榜样。
云乘月直直盯着他。她此刻的眼神很奇怪,仿佛在透着张星官盯住另一个人,几乎令人毛骨悚然。但她自己并未意识到。现在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剩下的全是本能。
她轻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也是人类,那种以人为食的怪物……你怎么能亲手把自己的同胞献给那种怪物?”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这是为了大局。”
张星官奇怪极了。他心想,这个云乘月是不是不大聪明?问过的问题又问一遍。怕不是个空有悟道天赋、没有才智城府的草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