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往事末梢的现在回溯过去,如同在迷雾中探索繁星,记忆的起点……究竟在何方?
飘忽不定的遐思四处扩张摸索,下陷的意识中忽然响起一道遥远又陌生的声音,虚伪的语气,带着假惺惺的热情与感慨。
“咱家侄女这身体真让人担心啊,幸好还有个弟弟,就算出了什么事还有点慰籍……诶大过年的,我说什么呢,掌嘴掌嘴,别放心上啊嫂子。”
砰。
鞭炮炸裂的声音倏然埋没那道声音。
有人靠了过来,温柔的香气,她知道……那是妈妈的味道。
她听见妈妈在她耳边小声啜泣。
……
……
洛萤五岁那年,洛寻峰破天荒同意了老家那边把孩子们带回去过年的提议。原因只有一个,那是他爷爷过世的第三年,爷爷的忌日也刚好在过年期间。
洛寻峰是被他爷爷养大的,除此以外的亲人他都不认,更别提他那个同父异母压根没说过几次话的弟弟。
自开始工作,他再也没回家住过,只是偶尔回村探望爷爷,过年期间也一样,待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更乐得自在。
结婚以后,如果不是为了看爷爷,他从未想过回老家,甚至回去看望爷爷的次数也因为工作繁忙少了,更多时候还是爷爷带着土产过来探望他们。
直到爷爷过世,除了每年忌日与清明,他不再回去,与老家那边的人也因此断得差不多了。
回去祭拜爷爷的事,洛寻峰向来是一个人去的。潜意识里,他总觉得那个少了他爷爷的村子多了几分晦气,或者说正是因为没有了他爷爷,那村里的晦气压不住了。
他对那里没多少感情,反而有说不出的嫌弃。
这种地方带上妻子和孩子,若是让他们也沾染上晦气怎么办?
然而这一年,爷爷去世的第三年,哪怕会委屈到他的家人们,他也还是希望他们能一起来。
村里年味浓,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四处都是,地面堆积着一窝窝红色的炮屑,空气中飘荡着抹不去的烟雾。
女儿的状况非常不好。
她的身体先天不良,过于脆弱,在这烟尘缭绕的环境中待着,几乎不能呼吸。洛醒枝抱着孩子匆忙进屋,被安排进最里边的屋子才感到硝烟味淡了些。
即便如此,对洛萤来说,这种程度的空气依然是个负担,她被呛得咳了好一会儿,疲惫不已,昏昏沉沉。
洛醒枝心疼地哄她:“岁岁累了?睡一会儿吧,妈妈在这里陪你,来。”
鼻腔中的烟雾依然熏得她难受,但洛萤只是乖乖闭上眼。
隔着一扇门,一堵墙,依然能听见过年期间的吵吵嚷嚷,村中来客串门的交流吆喝此起彼伏,窗外不时有单颗鞭炮炸裂的声音。
呼吸困难,意识忽上忽下,犹如浸泡在没过胸口的水中,难以适应的压力遍布全身。
咚咚。
敲门声。
开门声。
有人进来了。
“诶嫂子,侄女不舒服啊?”陌生的声音。
“没事,睡一会儿就好,不用特地招呼我们。”洛醒枝客气道。“你们聊。”
“好,好。”那声音嘴上附和,却不依不饶般又说了两句。“哎呀,咱家侄女这身体真让人担心啊,幸好还有个弟弟,就算出了什么事还有点慰籍……”
……什么意思?
她会出什么事?
弟弟?为什么要说“幸好”?
洛萤听不懂。
洛醒枝没有接话,但洛萤却奇妙地听见妈妈变得沉重的呼吸声,像是用尽全力压抑着什么。
那人大概也察觉到氛围有些僵硬,连忙笑着打哈哈找补:“诶大过年的,我说什么呢,掌嘴掌嘴,该打该打,别放心上啊嫂子——”
砰——啪——
近在咫尺的鞭炮声蓦然响起。
那人说了什么,又或许什么也没说,总之待到鞭炮声湮灭,屋里已经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除了妈妈。
妈妈啜泣的声音让洛萤手足无措,心揪成一团。
为什么……妈妈会哭?
浓烟从门缝下钻进来,原本相对清净的空气被迅速污染,支气管受其扰害,就连眼睛也被熏得火热起来。
洛萤抑制不住自己咳嗽的行为,迷蒙睁眼,眼眶被烟雾刺痛,甚至呛出眼泪。模糊的视线中,妈妈红色的眼眶依稀可见。
“咳咳……妈……咳……妈妈……咳咳……”
她听见妈妈慌乱的声音。
“不行,我们不能在这里待着,岁岁乖,妈妈抱你,我们走。”
……
说走,是真的走。
什么过年,什么忌日,什么面子,在洛醒枝眼里不值一提,她只知道再待下去,她女儿的命可能真要落这里。
不是不明白爷爷对丈夫洛寻峰的意义,但对她来说,死人远远比不上活人,何况她女儿是她辛苦怀胎生下的。
表面上不显,然而女儿的早产与病弱一直是洛醒枝心中一颗刺,从女儿出生至今,她依然时刻担心某一天,她的女儿会突然夭折,这几乎成了她的心病。
忽然有这么一天,有人大大咧咧提到这一点,她能按耐下脾气不上前打人,已经给足了面子,她忍不下了。
匆忙把女儿抱出屋子,视线在院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丈夫,却发现了其他事物,洛醒枝顿住脚步,眉头皱起。
院中一角,儿子洛烛正一脸茫然被人拉着说话,嘴巴嘟着,逐渐变扁,迷茫又有些不耐烦,他是个不喜欢跟过于热情的陌生人打交道的孩子。
显而易见,洛烛的耐心也快被拉到底。
和他说话的,正是刚刚进屋跟她打招呼的人——洛寻峰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孩子们的叔叔。
这是第一次见面。
他们在说什么?
这个人能不能离她的孩子远一点?
怒火又一次在心中聚集,越烧越烈。
洛萤趴在妈妈肩上,迟缓扭头看去,拉拉妈妈的头发,又指了指弟弟:“妈妈,小烛。”
“……嗯,我们去叫弟弟,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