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死去母亲的庇护下活了下来。
顾风曜照片底下,发现了一张压着的法医鉴定单,上面清楚写着:车祸发生时,女主人在副驾驶,驾驶位上的男主人反应很快,猛打方向盘让自己直面最严重的撞击,将生的希望留给妻子。
而他的妻子秦臻真本该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活下去,她却选择了抱紧怀里的儿子,唯一的挣扎是挪动位置,在玻璃窗碎裂之刻,用她的血肉之躯挡住所有冲击,其中最尖锐的一块玻璃,则从背后直接捅-穿了她的心脏。
秦臻真当场毙命。
这场极其惨烈的车祸中,唯一幸存者是他们的孩子。
“啪嗒——啪嗒——”
泪水滴落在桌面上,落在照片上的女人脸上,顾风曜猛地回过神,发现他竟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他扭头去看,顾千欢抿紧嘴唇,脸上惨白一片,一双桃花眼仿佛被水浸没,浸透出乌木般的深黑,从眼睑到下颌,流下长长的似疤痕的泪痕。他像是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压抑到不能再压抑。
顾风曜后悔莫及,他怎么能让欢欢看见这样惨烈的照片,他那时候多少岁?七八岁?顾风曜记不清楚,已经被“他哭了”三个字占据全部心神。
他立刻就要收起后面几张照片,顾千欢先他一步,一把抓进手里,泪水模糊了他的视野,他就擦掉,流出再擦掉,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没有尽头。
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第八张,他被医护人员抱进怀里,一侧的担架上,是他死去的爸爸妈妈,白布正要盖在他们脸上。
总也看不清的面容在此刻补齐,原来,他的爸爸妈妈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的啊!
顾千欢再也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擦不净的泪水流出来,他捏着照片,死死盯着白布盖着的两人,他张了张嘴,第一次知道,原来疼到极致是连声音都发不出的。
他趴在地上干呕起来,像是要把一颗心吐出来,剜出来,怎么那么疼,怎么能那么疼啊……
顾风曜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擦掉他眼中的泪,他喜欢的那个人痛苦到极致,却连一点哭声都没有,那么深的压抑几乎叫他窒息,顾风曜恨不得杀了自己,他怎么能叫他这么痛,怎么能叫他那么疼……
“欢欢,别哭,别哭好不好,你一哭,我心都碎掉了,别哭啊欢欢,我心里好疼,欢欢,我的欢欢,我会一辈子陪着你,我陪你一辈子,欢欢,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欢欢你杀了我,我求求你,求求你,欢欢你别哭……”
他卑微到了尘埃里,青年眼里滚落的泪珠烧灼皮肤,似熔岩滚烫,似刀尖锋利,捅穿他的心脏,他此生感受到最热烈最极致的情绪,无一不是因为他,痛苦的,欢愉的,美好的,惨烈的,汇聚成最深沉的爱。
顾千欢是他的光,只有他,唯有他。
他选择他成为自己的光,别无其他。
“欢欢,你看我一眼。”他捧起青年的脸,从他的眼睑到下颌,咸湿的泪水灼烧他的口腔,如一团火焰,沿着神经一路烧进灵魂,他感受到填不满的渴求,灼烧灵魂的火焰与心脏一起震颤,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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