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西斜,为天际点染眼睑的胭脂,安止还想再说什么,乐则柔已经起身,“时候不早了,你上个香,咱们就走吧。”
此言一出,安止之前的从容风度尽皆溃散为局促。
他避开乐则柔视线,细白手指绞紧自己袖子,磕磕巴巴说:“这不合适……”
残污之躯,连祭拜林家先人尚且不敢,怎么好给乐六爷上香。
乐则柔皱眉啧了一声。
安止咬着嘴唇跪下磕了三个头,恭恭敬敬烧纸上香。
他自始至终不敢看乐六爷墓碑,怀疑六爷晚上就会给自己托梦。
昔年逢太平,京城筷子胡同里的青梅竹马故事闪在眼前,鲜活恍如昨日。安止难得有些心虚——人家精心捧着护着的花,就这样被自己连盆端走了。
“但我还是希望您在天有灵。”他默默地想,“保佑乐则柔平平安安。倘若可以,也保佑晚辈活着回来,照顾她一生一世。”
七月的落日依然炽热,山上和山脚全然两个世界,从冰镇绿豆汤跳进了红豆桂皮汤。一滴汗定在乐则柔脸颊,像是凝在粉色莲花花瓣上的露水,被安止用手指擦去了。
黑马在旁闲适踱步,两人一时无话,谁都舍不得先说再见。
还是乐则柔先开口,“豆绿将零碎的东西都交给小禄子了,你记得用。”
“路上注意安全。”
安止没说话,他盯着乐则柔看了许久,最后快速亲了乐则柔嘴角一下,翻身上马,“走了。”
无尽夕阳余晖中,马蹄扬起细碎的草末和泥土,载着人远去。
“七姑,我们的人已经去了。”豆绿闪出来,低声对乐则柔禀告。
“可没道理皇帝的消息能比我们的快啊。”
乐则柔伫立在路边笑着目送安止的背影,直到背影渐成黑点才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去看看吧,说不定皇帝耳朵好使了一回。”
她一直在找高隐的踪迹。
而今新朝初立,风云未定,在这紧要档口派出功夫最好的心腹大太监做的事,还要花一个月时间,乐则柔除了杀人灭口想不出什么旁的事情。
况且安止自己也说“轮到高隐了”,她怎好不注意。
高隐一旦被安止找到,死倒是无所谓,怕就怕他被交到逸王手里,凭他曾为乐则柔和正康帝谋事,知道许多底细,必成心腹大患。
素纱裙摆隐没在竹月色的轿帘中,平静近乎冰冷的声音传出来。
“务必在安止之前找到高隐,给我带回来,生死不论。”
“是。”
马车辘辘,迎着残阳慢慢没入湖州城的阴影之中,扔下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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