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里卧了两个鸡蛋——不仅做了谢曜的份,连谢承思的也做了。
虽然孩子知道真相后,没有原谅她。
但她依旧不想在孩子面前,表现出与谢承思关系紧张。
孩子倚仗他的父亲生活,理所应当地会尊敬他,爱戴他,偏心他。
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原本就是不受欢迎的人,若再与孩子的父亲明面上起冲突,孩子是否会因为向着父亲,而更加厌恶她?她不知道。
因为即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仍妄想着孩子会爱她。
一点点也可以。
——因为她要亡羊补牢,要向孩子展示,快看啊,你父母的关系没有不好,母亲还会给父亲煮面,不会让你为难!
这样做,讨厌至少不会增加。
“家里只有这些,没有荤食了。”她将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桌。
谢曜气鼓鼓地坐在谢承思身边。他在父亲的训斥之下,老老实实地收住了哭声,只有眼角还是红的。
他紧紧地抿住嘴唇,梗着脖子,喘着粗气,手背在身后,脸扭到一旁,打算绝不动箸,以示抗议。
谢承思才不惯着他,自顾自地夹起面条,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姿态优雅,速度却不慢,连碗底的面汤都被喝空了。
他举起空空的陶碗,递给降香,示意自己还要。
降香不好意思:“……只做了这些。”
谢承思便点点头,将谢曜面前分毫未动的面,端走了。
理直气壮,横行霸道的样子,仿佛这碗面本身就是为他做的。
上层的面没能浸在汤里,表面有些枯了,他便随意一挑,将它们搅散。
谢曜确实是饿了。他从醒来后,就没吃过东西。
面条刚端上来的时候,他便经受不住扑鼻的香气,直斜着眼睛往碗里瞟。
当他的父亲动了箸,一双眼睛更是瞪得圆圆,使劲往旁边翻,翻得眼珠子里白多黑少,恨不得落进汤里去。
可他一身的傲骨,他满腔的怒火,怎能为这小小面条所屈服?
况且这素面里只加了一个蛋,没有荤腥,他才不稀罕!
大丈夫不吃嗟来之食!
他转过脸,强迫自己不看,除了嘴巴紧闭,鼻子也屏住了气。
父亲吃得越香,他的腰板挺得越直。
就算他把自己的面端走了,他也不为所动!
降香不忍心孩子饿着,出言相劝:“你……好歹也给孩子喂一点。”
谢曜终于受不了了,梆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大声宣布:“我才不稀罕!我才不吃!”
降香下意识想要追出去。
谢承思却拦住了她。
他终于从面碗里抬起头:“由他去,他就是这样,越理他,他就越人来疯,没完没了。”
“你吃。”他又将面推给降香,语调不容拒绝,“你一早上都没吃。”
这人还是老样子,目下无尘,唯我独尊。就不该听信他的鬼话。
降香心中也起了火气,火气驱散了她面对谢承思时的尴尬不适。对着他的侧颜偷偷白了一眼,她拾起桌上的另一双空余的食箸,端着碗再次追了出去。
*
谢曜卡在了树根里。
他刚跑出去的时候,降香先还不知道他躲到了哪儿去。
可大门紧锁,院墙高深,他一个小孩子,能躲到哪里去?
于是,她端着碗,在院子里足足绕了三圈,弄得额头上,身上,全都是汗,终于在石榴树根下找到了孩子。
石榴树是上任主人留下来的,根系发达,地面被往日的雨水冲得陷下去了一些,树根露了出来,甚至留下了不小的空隙。
谢曜便缩在这粗大树根盘虬交错的缝隙间,腹部正好卡在最窄的缝隙间,动弹不得,脸上弄得全是泥。
连绵的树影遮住了他的栖身之地,也阻挡了他母亲的视线,
刚钻进树根里去的时候,谢曜还洋洋自得地默念:这可真是个天赐的宝地,绝对不会有人找到我!
可当他想要活动活动双腿时,才知道大事不妙——他动不了!一动就蹭得浑身疼!就算是用力拔,腿也拔不出来!
母亲的身影在他的面前来来去去,父亲跟在母亲身后。
谢曜却不愿意出声。
第一,他不是小孩子了,他是成熟的大丈夫!大丈夫岂能在人前受此屈辱!
第二,这个母亲不好!他不要她!他不要在她面前丢人!
可是时间一久,他的心态也变了。
他开始自暴自弃地想:好啊,你不认真找我,不关心我,让我一个人烂在这里算了!小时候要害我,现在更不会重视我,我就是注定要烂在这里的!
好在降香终于找到了她的孩子。
谢曜本以为她会嘲笑自己。
可她却焦急地放下手中的陶碗,抄起一把大柴刀,手起刀落,一下子就砍断了困住谢曜的树根。
谢曜惊呆了。大张着嘴,说不出来话。
降香以为他惊吓过度,心疼地撩起他的衣裳,查看他的伤口。
好在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
“乖乖,没事了,没事了啊。娘来救你了,娘说错话了,不会再害你的,也没有不要你……你还饿不饿?面凉了,娘再给你热一热……”
深沉稳重的大英雄谢曜,在院子里勇斗树根,却龙游浅滩——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今日的第三次大哭:
“哇哇哇——娘——娘——我的荷包蛋,被、被阿耶抢走了——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