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用笑,她不在乎这口吃的,但当她得知陈松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来过,她脸上的笑就没停下。
她捻了一块糖酥放在嘴里,根本没尝出什么滋味,好像她现在能尝出的甜靠的不是舌头,而是心。
在回来的路上,她忙着感受自由,忙着感受好几日不见的市井,还想着去看母亲时要给她带点什么,在这么纷杂的事情中,她还是想到了陈松。
她想的是这段时间他有没有到绣坊找她,找了的话又给她带了什么。她承认,回来的路上她是有期待的,而今,听到大家说他来了,依然没有空手,沈宝用根本不用吃什么糖酥,有一股甜意从心里泛了出来。
这种情绪于沈宝用来说很陌生,她从来没在任何人身上体会过期待二字。明明他们的相逢并不美好,明明知道他从小就是个坏种,后来长大了一见面就欺负她。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在心里怪不起他来。他明明也是出身好,如今还做了官,与她是天壤之别,但沈宝用与陈松相处没有那种距离感,他没有一刻让她觉得对方高高在上。
沈宝用虽表面不在意,但在她这个年纪最是脸皮薄的时候,别人有没有把她当个人看,她心里明镜一样。陈松做到了,与他相处时,沈宝用常常会忘记他们身份的鸿沟。
他每次来,他们都是从案子聊起,但最后话题会岔到十万八千里,每每他走后,雨娘的一句聊什么能聊那么长时间,都会让沈宝用惊觉,是啊,聊什么了,回头一看都是些没有价值的闲篇儿。
可她不是个天生话多的人,在绣坊里属于闷葫芦的类型,怎么跟陈松就那么多话可说呢。
后来连掌柜的都说:“下次陈大人再来,咱们堂屋有凳子你们坐着聊,省得外人看了,还以为咱们怠慢了都尹大人。”
沈宝用这才意识到,她跟陈松凑一块会忘了环境,好像那段时间脑子是空白的,除了他们在说的话,她什么都没在意。
沈宝用没有朋友,亲人也就一个养母了,她很珍惜与陈松的这段往来,她甚至难得地想在他面前表现一下他所说的温婉大方,但她根本顾不上,她装着装着就忘了,就开始跟他真情实感地接话斗嘴了。
沈宝用最近常常在想,人是不能说过头话的,以前她断定自己一辈子不需要情份,她不想在乎任何人,对任何人动真心。哪怕是她未来的孩子与她的养母,她端的更多的是责任与感恩,在真心的付出上她始终有所保留,掐着量呢。
如今她却对着认识了没多久,并不算多了解的男人起了期待,并在与他相处时的欢愉起自真心。
沈宝用在被薄且找到前就已意识到这个问题,那段时间她想过如果陈松再来,她要不要找个理由不见他。但还没等她实施这个想法,她就被薄且找到并去到了他的宅子。
难得利用休沐离开那里,沈宝用想的是陈松会不会来找她,早就把自己之前的想法抛之脑后了。她甚至有点懊恼,若不是自己在外耽误了那么久,这会儿她就能见到他了。
沈宝用一边表示陈大人拿来的吃食大家分了就好不用给她留,一边问魏姐姐:“他什么时候来的?走了多久?”
魏姐姐:“就半柱香前吧,现在是来不及了,你若刚进绣坊时扭头去追,可能在他回到都城府前能追到。”
沈宝用:“我不追,我干嘛要去追。他说什么了吗?”
魏姐姐笑,平常从不参与男女话题,在这方面缺根筋的人竟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魏姐姐不逗她,只如实道:“他问你去了哪里,我告诉他你接了个大活儿,主顾点名看上了你的手艺。看着挺为你高兴的,没说什么就走了。”
沈宝用不知道的是,魏姐姐哪里能看出陈松的异样,陈松在听到主顾点名看上沈宝用的手艺时,他心里一突,那丫头别只是看着精,不会觉不出这里有问题吧。
陈松快速回到都城府,让得力的手下去了解此事,没一会儿功夫,水墨坊新接的大生意就被调查了出来。
“佑前巷,”陈松念了一遍这个巷称,倒真像是太子的手笔,那地方不就是给他们这种人准备的吗,专门圈出一块地方,美名其曰清静雅致,适合独处思考,不过是方便了藏污纳垢罢了。
陈松看了一眼天色,今日云多,晚上该是无月之夜,倒是个适合夜行打探的好日子。
可是,这值得吗?那毕竟是太子,不是随便一个都官。不值得吗?她可是很努力地生活着,她得知被人赏识时该是有多高兴,她知道那可能是个陷阱吗?
她肯定不知道的是,没有正妻的名头过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可随意被人处置,在自己孩子面前想要维持尊严都难。
陈松对自己的婚姻没有任何期待,但有一点是他早就认定的,就是他只会有一个妻子,哪怕他无法爱上她,也会一生都忠于对方、尊重对方,让他们的孩子不用经历他所经历的心理磨难。
陈松对沈宝用最欣赏的一点就是,她没有被富贵迷花眼,虚荣的特别是地方,小小年纪就知道越毒的东西,越是以裹着一层糖霜的样子出现。
可现在,她再想得明白拎得清,也只是无权无势无人庇佑的孤女一枚,他若不出手,谁还能去救她呢。
天上的云层看上去更厚了,确实是个乔装夜行的好日子,陈松抬头看天再次这么想着。
水墨坊这边,沈宝用拿了些钱,她打算给母亲买点东西。如今她的行踪已被薄且知道,她也就不怕去王府了。一想到自己当初骗了母亲,出了府后就再无消息,她养母那样性子的人,该是担心得吃不下睡不好的吧。
沈宝用心中有愧,她虽知送礼物弥补不了什么,但还是想这么做。
沈宝用拿着礼物来到了阔别月余的九王府,看门的看到她来没有去禀报,而是直接把她带到了王爷的院子。沈宝用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多年,她知道小厮带她走的方向不对,但想必这是王爷的意思,她没说话默默地跟在后面。
果然,王爷在书房里等着她。她进去请安,王爷说:“起吧,坐。”
沈宝用坐下后,听王爷道:“你与太子的事为什么没有提前说,如今被他找到,以后有什么打算?”
提前说了又能如何,恐怕她连那张都城户籍都拿不到。
沈宝用:“我与太子什么事都没有,虽现在在太子别院里做工,但还是能自由进出的。”
薄光挑了下眉,这孩子根本不知太子性情,太子越是这样平静就越可怕。做工?还不是为了拢住她的说辞,太子下了这么大的工夫,布了这么一个局,若得不到同等的回报,心里的那根弦是会崩的。
到时她焉能有好日子过,什么样的下场都不足以泄太子心头之火。十七岁大闺女了,可惜没有亲生母亲教,就程烟舟那样的,连他都摆楞不明白,怎么教她这养女品识男人。
不过薄光不打算提醒沈宝用,看得出来这丫头是个有大主意的,伏低作小自降身段认头侍候太子一事,她不受些教训,以目前这种状态是做不来的。
他说了她不会听也不爱听,还可能乱了太子的计划,是以薄光不会掺与的太深。沈宝用于他不过是个因缘际会下认识的人,她日后与太子如何与他何干。
但他之所以还要把人找来,还要插上一脚,全因为她的养母是程烟舟,而程烟舟在乎这个养女,薄光就不能袖手旁观,一点都不管。
他道:“太子的态度也是会转变的,谁知道以后呢,你母亲身体不好,又爱操心,你最近不来看她,她都要茶饭不思。若你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让她知道了,可是会要了她半条命,你心里对此有成算吗?”
王爷所说也是沈宝用心中隐忧,她点头:“您说得对,我也不知该如何抚慰母亲,若王爷有好的办法,我一定照办。”
薄光直接道:“一会儿你见了她就说,你要代替绣坊参赛,之后还要代表本朝去到外海学习交流民间绣技,可能几年里都回不来。”
王爷说得很明白,沈宝用也听明白了,这是给她找了个长时间不见母亲的正当理由。挺好,想得很周全,倒是可以一解困局。
“是,王爷说得是,这个办法极好,待会儿我见了母亲,会酌情与她说明白的。”
沈宝用说着跪了下来:“我阿娘性子软胆子小,是个感情充沛极念旧情之人,您看她对我就知道了,不过才养了几年,却像是一辈子都放不了手一般。求王爷看在她澄清纯真,不会害人只会自责内伤的心性上多些包容,若她做了什么惹您生气,您该罚则罚,但莫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