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让先生想到了伤心事?”
“伤心事?”
“因为先生看上去很伤心。”
听到此处,公子的随从倒吸一口冷气。
这孩子怎生如此大胆,他可知道如今是在和谁说话?
怎能随意议论?
应当是要没命了。
他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希望陛……老爷,能看在这孩子长得面善,嘴巴又甜的份上,给他留个全尸吧。随从想。
不过这孩子的眉眼,和老爷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这可能是老爷乐意与他闲话的原因。随从又想。
可公子除了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没有别的动作。
“看上去很伤心?”他自言自语道。
一边喃喃,一边走出了药铺。
“先生,先生!你的钱!”知省追着他喊。
可当他追到门口,人影却已经不见了。
*
槐花巷刘大娘寄出的信有了回音。
可这封回信,并不是由王管事送来的。
说是柳家里的贵人,正巧有位友人要往禄城去,承蒙贵人怜惜,便将给刘大娘回信顺路捎了过来。
捎信之人,是位形容昳丽的公子。
年纪应当不小,但看上去显得年轻,令人忍不住想用公子来称呼。
——正是知省在药铺里见过的,那位寻求旧方子的客人。
他独自走到槐花巷口,向街坊打听刘大娘的消息。
问到了的住所,他便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等着。
街坊们大都很热情,也喜欢凑热闹。
得知槐花巷突然来了个美貌的公子,就陆陆续续地慕名来看。
年轻的小娘子乍一见到这位公子,都要害羞地红了脸去。
但当人们看得久了,便发现不知为何,这位公子明明温和有礼,但周身的气势,却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即使有人一时被美貌所惑,心中很快也会生出畏惧。
直到刘大娘从绣坊归家。
她远远就看见了墙下的美貌公子。
但又好像没看见。
因为她转身就走。
韶声心里乱糟糟的。
她当然看见了美貌公子,并且确定自己的眼睛绝对没花。
是他!
她越走越快,仿佛背后有鬼在追赶。
这人是怎么找过来的?是顺着她给兄长写的那封信吗?他来干什么?
难不成是七年后才发现她没死,来杀人灭口?不应该,他神通广大,要发现,早应该发现了。
而且要杀人,也远不至于要他亲临。
韶声想不明白。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很清楚。
她不想见他。
揣着毫无头绪的一团乱麻,韶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药铺门口。
她看着药铺的牌匾,发了会呆,便推门而入。
知省正提着个小铜称,在柜后忙忙碌碌地为他师傅称药。
韶声将他一把扯了出来。
“你现在就跟我走!”她毫不客气地命令道。
知省一头雾水:“怎么了?我寄在师父门下当学徒,每旬才能得一休,今日不该休。这都是娘你与师父商量好的啊?娘怎么要反悔?若要反悔,至少也要知会我师父吧?”
韶声想想也对,便牵着知省的手:“那你带我去找你师父,我跟他说。这禄城,我们是呆不得了!”
“为何?”知省不明所以,“若当真要走,娘可否容我宽限几刻?”
韶声摇头:“一刻也不行,最好现在走!”
知省皱眉:“可我先前应了一位先生的委托。他委托我帮他查个旧方子,我还没来得及查呢!我记得娘跟我说过,人无信不立。我既受那位先生之托,便要忠人之事。”
韶声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伶牙俐齿的小兔崽子!就没有听话的时候!她咬牙切齿地想。
“先生!你回来了!你的钱我还没还你!我问了师父,师父说你要找的方子太久远了,还需要稍后几刻,若先生不嫌弃,可在我们药铺歇歇脚。”知省的眼睛亮了起来,热情地招呼着随后进来的客人。
他暂时没空与母亲多纠缠。
韶声顺着儿子的话,回头看向他口中的客人。
不看还好。
这一眼,使她脚下趔趄,站立不稳,险些便要晕厥过去。
——又是那位站在她门口的美丽公子。
公子的眉头紧蹙,眼里盛满了忧愁。
她知道自己是躲不过了。
韶声急忙伸手扶着药柜,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显得体面。
但话说出时,却并不如她所愿。
她脱口而出的,竟皆是些激烈的斥骂之语:“你来杀我?七年都过了,才想起来杀我?杀我还要劳动你大驾?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说话间,忍不住全身发抖。
连撑着药柜边角的手掌,也抖个不停。
而她斥责的对象,只是沉默地静立在原处。
夕阳透过敞开的大门,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他半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上,仿佛镀了层流动的黄金。
韶声见状,心绪更加不稳,言辞也愈发激烈:“不杀我,那你来干什么?专门看我笑话?”
“你了不起,不是早就得偿所愿了吗?来炫耀你过得好?中都至禄城何止千里,你想显摆什么?显摆你无所不能,随意离京而天下无虞?”
“是,当年之事,是我瞒着你私自动手,你本来就该清算我!若真现在才想起来杀我,就给我个痛快!若不是,那就请你立刻消失!”
“我笨我蠢,不听你的,所以失败了,以至于活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认!但也请你别站在我面前,专门来提醒我!”
“找我这样的人来炫耀,未免太没出息,呸,乌龟王八蛋!”
指责一句接一句地砸过去。
没头没尾,又劈头盖脸。
她掩盖在孤僻冷漠之下的愤世嫉俗,此刻全然显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