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
先前,他们是人前互不相熟的兄妹,人后却又肌肤相亲。
现今,是以这样的身份,前来拜见太后。
明楹知晓太后为人亲和仁厚,但是这件事,毕竟于太后而言,并算不得是什么好事。
傅怀砚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手指顺着往下,扣住她的指尖,轻声问道:“紧张?”
明楹慌张环顾四周,甩开他的手,压低声音提醒道:“这里是长诏宫。”
这是在提醒他,不能在这里动手动脚。
“孤知晓,”傅怀砚低笑,看着明楹,“紧张什么,孤还在身边。”
明楹还没答复,突然看到太后此时正在从耳房之中走出来,身上穿了典仪的时候才会穿的翟衣,隆重至极,行走之时仪态端庄,面上带着平缓的笑。
太后对着站在殿内的明楹轻轻颔首笑道:“杳杳。”
她并未登上高台上的主座,只是走到了明楹的面前,身边跟着的嬷嬷连忙上前,将自己手中拿着的匣子递给太后。
太后打开,散着淡淡光晕的帛布之中,放着一枚通体无暇的玉镯。
“这是祖上留下来给历代皇后的。一直在哀家手中放了这么多年,现今也该交予杳杳了。”
明楹都没想到太后对自己说的这一句话居然是这么件事,皇室之间的秘辛她自然很少涉及,但是想来,能被历代传承下来的物件,必然是举世罕见的珍品。
明楹有点愣,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傅怀砚,然后想着拒绝,“太后娘娘……”
太后却又已经拉过她的手,亲手将匣子之中的镯子,带到了明楹的腕间。
她的腕间原本就带着一颗小珠,太后低眼看了看那颗小珠,有些讶然地看向傅怀砚。
她很快就敛了神色,只笑着对明楹道:“先前为杳杳相看人家的时候,哀家还不知道被这个独子埋怨了多少时日,好在总归是他得偿所愿,若你们日后能长长久久,哀家也没有什么其他所求了。”
太后轻轻拍了拍明楹的手,“以前总觉得怀砚性子淡,但其实也只是看着,他生性如此,就算对人上心着,也就是背地里。现今总归是有了些旁的牵挂,哀家自然是很为他开心。从今往后,路都是你们走的,旁人议论纷扰,都不算是什么。世人都不过短短几十载,不过太过在意那些生前身后名。”
前来长诏宫,明楹从来都没有想到,居然是太后前来安慰自己。
她本来以为,太后大概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介怀这件事。
毕竟傅怀砚,原本应当是德行有加,白璧无瑕的新君。
就如他是之前盛名在外的太子殿下一般。
从父亲早逝以后,明楹就很少有家的感觉了。
母亲因为身在宫闱,时常郁郁,即便是对自己亲和,可是终究是因为突逢变故,很难当真开怀,后来在春芜殿之中,漂泊无依,明楹也从来都没有过归属感。
可是现在她身处长诏宫,却又不免地,想到了以前家中的鲫鱼汤。
父亲逝去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与母亲,母亲在时日无多的时候,念叨的最多的也是,希望自己能在这宫里活得更久一点,不然等她早逝,不知道她的杳杳一个人在宫中,到底该怎么活下去。
明楹很想对明峥与明夫人说,日后不必再担心她是一个人了。
因为,有神佛是为渡她苦厄而来。
低眉诵菩提,渡我红尘万千。
晚间太后为他们留了膳,膳间讲了一些傅怀砚从慈恩寺之中回到宫中的事情。
谈及他也并未非是一直这样从容,总归都是些不为人知的琐事。
傅怀砚面不改色地在旁听着,低眼为明楹剥虾。
明楹倒是听得认真,一直到太后讲得有些乏了的时候,傅怀砚将手中的虾放到明楹碗中,净了净手,低声问道:“就这么喜欢听这些?”
比如他年幼时睡觉不喜欢让人在殿中,那些嬷嬷与内监轮着前往东宫,都被他找借口遣了回去。
比如他从前畏苦,每次喝药都会偷偷倒在东宫殿外的兰花中,凑近了就是一股苦味。
明楹点了点头,瞳仁清亮,“我想多了解皇兄一点。”
傅怀砚看她,半晌了,才又靠近了点。
“这里是长诏宫。”
明楹有点不明所以,又听到他低声道:“皇妹别这么看着孤,孤会忍不住。”
……
一直到月上梢头,傅怀砚才与她一同回去。
他们并行走在宫中的甬道中,宫灯照出一片昏黄的光,这个方向既是前往宫门的,也是要前往春芜殿的。
或许是心境已改,明楹现在想到春芜殿,心中也并没有起什么波澜。
她低眼,看到了自己此时腕上的镯子。
天色晦暗,昏黄的灯下,玉镯也显出格外莹润的色泽。
明楹有些犹豫,抬眼看向傅怀砚问道:“皇兄,这枚镯子,我是不是还不该收?”
“不该收?”傅怀砚侧身看她,“那皇妹还想嫁给谁?”
明楹手指碰了碰腕上的玉镯,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毕竟我与皇兄还未当真成婚,现在就交予我这般重要的东西,有些为时过早了,所以才觉得是不是不该收,等到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