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瀛似也瞧见了她的凝滞,苦笑了声,“就当是留个念想。”
就算在这样的境况下,他的目光也温润无比,柔得好似月光中的一片银晖,连半点逼迫都寻不得。
他静静地看着她,等着他的答复,似乎她做怎样的决定他都全然接受。
谢知鸢在这样的神色下终究是心软了,她叹口气,转身回屋时从妆奁里取出那盏被她存放得好好的莲花灯,犹豫了一会,再添上他替自个刻的玉簪。
女孩绣鞋在地上发出轻微动静,孟瀛强忍住心里将她强占的念头,回眸时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只是目光恰巧掠过她手里的莲花灯,来到那玉簪上。
猜到她要做什么,年轻男人乌黑的眼睫轻轻顿住,敛眸的刹那,眼底的情绪被遮掩得干干净净。
果不其然,粉嫩的指甲壳压在那两样东西上,一起伸到他跟前,耳畔依旧是女孩软软糯糯的声音,“孟公子,这些你都拿回去吧......”
明明做错了的是他,她却仍旧是这幅没脾气的样子。
所以,她心里真的没有他--哪怕是一瞬。
孟瀛倏忽间抬眼,他只伸手接过了那盏莲花灯,又把手里的河灯放在她手心,嘴角再度泛起苦涩的笑意,
“谢姑娘,孟某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再要回的道理,”
他看着她,语调不复平日的和缓,“若是姑娘不要,便丢了吧。”
谢知鸢不确定这是否是孟公子的苦肉计,毕竟在见到他的伤疤后,她便已自顾自认定他的狡猾与伪装,可她仍旧是心软了。
她不会拒绝别人,更别说是从前处处照顾她的孟公子,于是只好轻声道,“我向来不会丢东西的......”
孟瀛简直是爱惨了她这副模样,可是他不能也不该在此时继续下去,那疯狗将他手下的势力全然捅到秦奕那边,对方虽早有预料,可一直以来并未寻到他的把柄,也不好说什么。
陆明钦此举恰好替秦奕递了把刀,他毫不留情地将他如数年前那样强制遣送出京。
哪怕事情早已败露,他们却还是不愿弃之度之。
可又哪有替身为别人挡了无数刀后,又能心甘情愿再当个孤雏腐鼠的呢?
孟瀛目光在小莲花灯上停顿一瞬,哪怕莲花瓣皲裂,在他眼里也是千好万好。
他温声道,“那便当孟某暂时存放姑娘这的可好?下次再相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谢知鸢懵然地缩了缩握着河灯的手,轻轻地应了一声。
不得不说,孟公子真是厉害,谢知鸢只觉心中所有愤懑都已在他这般温和沉稳的语调下消弭,甚至于因他坦然的态度,已经开始怀疑起自己先前的揣测。
可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她并没有挽留,只看着青衫公子的背影一步一步消失在视线里。
孟瀛踏出院落的那一瞬,终究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
着粉衫的少女依旧在原地,默然望向他。
他收回视线,忽地释然一笑。
任何人都会朝权力靠拢,他、他们,亦或是她。
而他,妄想将那份权力取而代之。
*
直至两家协议好退亲事宜,孟瀛都未出过面,谢知鸢再次听到他消息时,正坐在檐下看书。
表哥向来不会说没有把握的事,先前所说的要她试试女子试虽像是随口一提,可谢知鸢依旧放在了心上。
眼下她并没有叛逆的资格,做出退亲的决定那一刻起,谢知鸢便知自己将来的亲事怕是举步维艰,与其将期盼放在未来夫婿身上,倒不如——
她想起那些女官,手里的策论竟也没那么让人厌烦了。
落叶飘落到泛黄书页的那一刻,四喜恰好来院里打扫,这些粗活本不该她来做,可她嫌其他小丫鬟们动静太大,扰了姑娘亲近,又或者怕谢知鸢心里眼里瞧上了其他小丫鬟,像渣男般将她狠狠抛弃。
谢知鸢有一日得知了她的念头,颇有些气愤地鼓了鼓腮帮子,不过也就由着她去。
四喜拿起扫帚,似是想到什么,犹豫着还是开了口,
“孟公子在今晨便出京了,听说城门口半个盛京的姑娘都去送行了呢,夫人怕您想到什么不好的,特意没让我说。”
谢知鸢听这话,拿着落叶的手霎时顿在原地,心里有不知名的情绪在翻涌。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日同自己说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
四喜看姑娘呆愣住的模样,赶忙转了话题宽慰她。
她念叨着,手下却干脆利落地将地上的落叶扫到簸箕里,
谢知鸢目光凝在她身上,圆脸丫鬟夏衫的袖口有些短了,露出一截腕骨,她稚嫩的眉目逐渐蜕变,显出独有的英气与凛然来,谢知鸢恍若才意识到四喜也已经长大了。
她有些茫然地抬眸,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树上。
眼下夏季未过,天也并未转凉,反而因天阴带了丝闷热气息,可枝头嫩叶早已发黄,随着风吹,在转瞬间辞柯。
世事无常,所有人或事都好似在变,这使她迫切想见见那些未变的东西,好给自己留有一份余地。
从容不迫的余地。
她不想要就这样,急匆匆地长大,她会不安、会慌乱,先前她心心念念着表哥,自是不会再去注意其他东西,可从那份情感“桎梏”
中勉强脱离出一半,又会为外头的萧瑟残酷重新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