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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1 / 2)

章清昱坐在她对面,掸了掸素面裙边的水露,朝她抿唇一笑,“你也知道,我们东仪岛上向来有大祀谷雨的风俗,谷雨当日,人人都要戴朱颜花。偏偏今年天气也怪,岛上种的朱颜花还没开便蔫了不少,我舅父担心到时花不够分,想请你去我们岛上指点一二。”

东仪岛在临邬城外不远,清晨出发,午后便能到,岛上民风淳朴,很是安逸。

岛上最有名望的就是章家,当家人是章清昱的舅父章员外,平时东仪岛上有什么大事,总是章家出头组织。

便譬如东仪岛向来有“小清明、大谷雨”的风俗,岛上居民每到谷雨时便阖家出动祭祀,人人佩戴一朵本地名葩朱颜花,比过年还隆重。

自然,越是临近谷雨,东仪岛居民便越是看重本地培育的朱颜花,今年天候古怪,若到谷雨时拿不出足量的朱颜花,还怎么祭祀?

章清昱会来找沈如晚,也绝非病急乱投医,沈氏花坊在临邬城里颇有名望,传闻坊主沈姑娘出自莳花世家,家传二十八种名葩花谱,什么样的香草仙葩落到她手里都能争奇斗艳。

——这当然都是好事者荒诞不经的杜撰。

沈如晚拜在蓬山第九阁门下,最擅长的便是木行道法,便是要她培育那些真正的奇珍仙葩也能信手拈来,普通凡花更不在话下。

从前章家便与她打过几次交道,对她的本事十分信服。

“舅父让我和沈姐姐说,若沈姐姐愿意去我们东仪岛上指点一二,只要谷雨那天能顺利用上朱颜花,章家必有厚谢。”章清昱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平平直直地把话完整复述给沈如晚听。

章家是临邬城周边有名的殷实人家,在东仪岛上更是说一不二,既然说是“厚谢”,这报酬就一定不轻。

然而沈如晚闻言,神色也只是淡淡,没去管那份潜在的厚礼,反倒把目光往章清昱身上落了一圈。

章清昱今年也不过十九岁,眉眼细细,带着一股书卷气,颊边还带着点微圆的弧度,正是青春最鲜丽的年纪,然而她神色里却总藏着深深的焦虑,眉毛微微蹙着,平添几分思虑过甚的愁意。

沈如晚的目光落在章清昱的鞋子上。

“今日怎么从岛上过来的?”她问章清昱,“你一个人过来,他们竟没给你联系好车马接你?”

从东仪岛到临邬城,先要乘船,待下了船,若能提前联系好相熟的乡邻,便能坐着人家的车马一路过来。章清昱脚上的鞋已被泥水洇湿,显然下船后走了好一段路。

再算算时间……

“寅正时你就出发了?”沈如晚一挑眉。

章清昱有些局促,贴在裙边的手微微掖了一下裙摆,抿唇一笑,有点不好意思,“事关重大,舅父催得急,没时间找同路人载我,干脆就走了一段,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沈如晚不语。

寅正时,天都是黑的。

章清昱在东仪岛的处境其实很尴尬,她是章员外的外甥女,生父不详,跟着母亲姓章,长到七八岁时才来东仪岛投奔舅父,没两年母亲病逝,留她一个孤女。

寄人篱下的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说起来是表小姐,其实也和半个大丫鬟差不多。

“章员外精打细算,真是会过日子的人。”沈如晚眉毛微抬,单看神色,仿佛没什么别的意味,但章清昱听着,别有一种嘲弄,“还特意叫你来请我。”

后半句重重落在那个“你”字上。

这话本来平平无奇,但章清昱听在耳边,莫名便觉局促,她绞着手,勉强一笑,“沈仙君,我平日在岛上,从未向任何人说过您的来历本事,更不敢夸口高攀您,我……”

沈如晚凝眸看她一会儿。

离开蓬山足有十年,沈如晚几乎不再同昔日故人联系,平日也从不以修仙者自居,更不徒逞仙术,周围邻居只知道沈氏花坊的沈姑娘是有些神异手段的异人。

这种异人在民间数目并不少,大多是机缘巧合,得了某些修仙者的青眼,学来一二凡人也能掌握的异术,仍是肉.体凡胎,普通人见了引以为奇,却也见怪不怪。

如今还来往的人里,只有章清昱知道,沈如晚绝不只是习得一鳞半爪的异人,而是真正神通盖世的修仙者,在凡人眼里,是足够称一声神仙的。

“这些事,你便是说给旁人听,我也不怎么在意。”沈如晚打断她,“这临邬城里,没有人能让我悖着心意做事。”

神通莫测,自然随心所欲。

章清昱松了口气,转眼又苦笑,“我就知道,舅父无非是觉得您对我有些青睐,也许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愿意来岛上了。那点盘算,您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怕,章家能拿出来的谢礼,您也半点看不上的。”

这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章清昱隐约知道沈如晚有多大本事,连那些神通惊人的仙长也要对她服膺,沈如晚又怎么会看得上章家这种凡俗乡望拿出来的报酬呢?

章员外不知道沈如晚的身份,但总归知道异人大多性格狷傲,拿着真金白银也未必能请来,便把主意打到外甥女和沈如晚似乎有些亲近的关系上。章清昱明知道他的盘算并不靠谱,但寄人篱下,也只能惴惴地跑上这一趟。

沈如晚目光在章清昱素面无花、袖口打了精细补丁的衣裙上逡巡了片刻。

其实章员外的揣测也不算空穴来风,沈如晚对章清昱确实有几分照拂之意。

十来年前,章清昱只有五六岁,尚未来到东仪岛,跟着母亲生活,不慎被邪修掳走,章清昱的母亲叫天天不应,正遇上彼时还在蓬山轮巡执勤的沈如晚,便求沈如晚救救女儿。

维护蓬山远近的安宁、惩治邪修,本就是轮巡弟子的职责,沈如晚义不容辞,根据那一点信息,很快找到邪修,救出了包括章清昱在内的许多凡人女童和少女。

女儿找回来后,章清昱的母亲便求沈如晚带女儿回蓬山修仙。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惜章清昱资质不足,又绝不愿和母亲分别,一切便作罢。

一别经年,再相遇,便是十年之后。

昔日女童成了寄人篱下的少女,而当日正气凛然的少女修士,在世味百态里滚了一遭,终是带着震烁大半个修仙界的赫赫凶名,心甘情愿地隐没在红尘俗世里。

沈如晚想到这里,微微抿唇,冷冷一拂袖,“罢了。”

章清昱以为她是送客,不由局促地站起身。

“没让你走。”沈如晚瞥她一眼。

“啊?”章清昱微怔。

沈如晚微微沉吟。

“我还没去过东仪岛,不知岛上是什么风光。”她不咸不淡地说,“既然你来请我,去做客郊游一番,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