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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不要和外勤谈恋爱,很危险。”(2 / 2)

震颤从脊椎骨的尾端窜上头皮,她感到非常非常不舒服。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这种不舒服的来源。

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他说得已经不能再直接了:虽然我是明美的男朋友,但易位而处,如果明美是我的妹妹,我打死也不会同意这桩恋情。同样地,因为你是明美的妹妹,所以我也非常非常不赞同你和外勤谈恋爱。

他非常地坦诚,甚至坦诚到一种可耻的地步。他或许听说过那些和外勤闹掰的实验人员身上发生的事,或许没有听说过,但她是知道的,因为就发生在她身边。

但是,这话说得,就像是她有选择一样……

难道她的同事选择了去和外勤谈恋爱吗?难道她的同事不知道这样做的危险吗?难道她的同事不害怕,万一和外勤闹掰后,被外勤打击报复吗?

看上去,她们有选择拒绝的权利,但其实,她们没有。

就像她们生在组织,长在组织,被组织安排着走上对组织有利的道路,她们没有选择。

男性在组织里受到组织的压迫,女性在组织里受到男性和组织的双重压迫。

而这一切,是男性体验不到的。他们一出生便拥有特权,不自知地流露出傲慢,有些人的傲慢相对更明显,有些人的傲慢相对更不明显,但或多或少,他们身上都有这样的傲慢。

在之后的漫长人生里,宫野志保和许多男性打过交道。他们有些位高权重,有些富甲一方,有些聪慧过人,有些孔武有力。他们有些尊重女性,有些不尊重女性,有些自以为自己尊重女性,有些装得很尊重女性。但没有一个男人,能真正体会到,身为女性,所经历的那些处境。

甚至,对于快要十六岁的宫野志保,她也不了解自己的处境。

那时她还天真,经历得还不够多,身边的人也还算正直高尚。她还不知道,她还将遇到什么样的人,还将经历什么样的狂风暴雨。

她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她可能没有选择。

见志保没有再说话,脸上的神情也不太美妙,诸星大以为自己吓到她了,就安慰她:“好了,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只是和你开玩笑。琴酒可能也是来打探消息的,像我一样。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拼上性命我也会保护你的。”

几年后,当这句话再次从他嘴里说出时,志保唯有冷笑不止。

她需要他保护吗?她难道不能自己保护自己吗?他又要从谁的手上保护她?难道不正是他们这群男人,他们这群外勤,给予她们最大的伤害吗?

明美坐在志保家的客厅里。她已经二十四了,刚刚从研究生院毕业,进入组织的幌子公司,作为一个普通的职员,经手组织能暴露在明面的业务。

爱子也在,她刚满十三岁,还是瘦瘦小小,没有发育。她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看着电视里的动画片。

志保在厨房里煮咖啡,她十七了,曲线优美,前凸后翘,已经有了女人的韵味。

明美走进厨房,帮志保收拾东西,这还是诸星大叛逃后,她第一次,在没有组织成员在场的情况下,和志保见面。

志保压低声音:“你知道吗?有人告诉我,前几周,组织知道了诸星大的真实姓名。”

明美狠狠吃了一惊,虽然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但志保一直在观察她,立刻就把这吃惊收入眼底。

“是吗?”明美故作轻松地说道,“除了名字,他们还知道了什么?”

志保捏着咖啡壶柄的手微微用力:“你不会是在担心他吧?”

明美确实在担心他。组织一直没有放弃追杀诸星大,如今知道了他的真实姓名,就可以很方便地查到他的亲朋好友,进而把他引出来。但她看着志保染上怒气的双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担心他被组织报复?”志保一下子就猜中了,“比起担心他,你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人家神通广大,在外面逍遥快活。我们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余力担心别人?”

“对不起……”明美的眼睛里有了水光,“是我连累了你……”

志保冷静下来:“你没有连累我,真要说的话,是我连累了你。”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时之间,厨房里只有咖啡机冒出的嘟嘟声响。

过了一会儿,志保先开口了:“我是想提醒你,让你有一个心理准备。有人最近正在追杀他。如果他死了,你不要太伤心。”

怎么会不伤心……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要是死了,下一个,不就轮到她了吗?

但志保却不这么看,她盯着咖啡机上的蒸气,有些阴暗地想:他死了,说不定对她们是一件好事。

他或许真有一个妹妹,被保护得好好的。而她们呢?在泥潭里沉浮、挣扎、飘零如秋日的落叶。

他明明是卧底,却还是接近明美。他不知道这种行为会给她们带来什么吗?他当然知道,他知道得很清楚。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嘴上还冠冕堂皇地说着那种话,真是可耻!

很多夜晚,她从梦中惊醒,总会后怕地想起那张sim卡。如果那天,琴酒执意要留下来看她搜身,她会遇上什么?如果那天,女监护人翻了那条内裤,她会遇上什么?如果那天,女监护人没有同意她去洗手间,她会遇上什么?如果那天,琴酒说:再搜!她会遇上什么?

有太多的意外了,如果她不是脑子一抽把sim卡藏在自己内裤里,如果她直接把sim卡从车窗扔了出去,如果她没有成功让sim卡和内裤一起掉在地上,如果马桶堵住了,那张sim卡没有被她冲进下水道。

会发生什么?

她不敢想,不敢想。

有时候,她对琴酒又恨又怕。有时候,她又因他放过她而充满感激。

有段时间,她对自己在组织里的地位感到很不确信。但他们把她安顿在新的住所,又把整个实验室搬迁到新的地方。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外勤不被允许靠近实验室,所有人都放松了不少。组织开通了班车,又给所有实验人员安排了集体宿舍,但她还是一个人住。女监护人被撤职了,但新的监护人顶了上来。他们住在她的隔壁,住在她的楼上,住在她的楼下。

偶尔,琴酒也会出现。伏特加开车,她和他坐在后座。他带她去吃饭,或者给她带晚饭。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感到不安,感到紧张,感到压力,还感到一丝隐秘的期待。

或许,一切会变得不一样。

或许,她是不一样的,她和别人都不一样。在组织这样的环境里,她还是可以靠一些优势,靠一些聪慧,靠一些美貌,靠一些手段,获得一些话语权。

可能不多,但足够庇护她和明美、爱子。

走出厨房的时候,明美突然意识到不对,开口问志保:“是谁告诉你这些事的?他的真名,有人在追杀他,都应该是机密吧。”

志保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爱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她站在地上,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明美和志保,表情十分阴沉可怕:“谁的真名?谁在追杀谁?你们是在说诸星大吗?”

志保看了一眼错楞的明美,心里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或许,比起“她从哪里知道”的问题,爱子对诸星大的恨意,更能占据明美的注意。

“是啊,”志保说,“我们在说诸星大。”

明美瞪了志保一眼,但来不及了,爱子走近志保:“他的真名是什么?”

“他叫赤井秀一。”志保说。

赤井秀一。

爱子垂下眼帘,默默念起这个名字。

赤·井·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