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的声音抖得厉害,像雏鸟悬在了山崖边上一样,裴玄霜生怕吓坏了对方,便停下了脚步, 平静而又温和地说:“你别怕, 我不是坏人, 不会伤害你的。”
少年横眉怒目地瞪着裴玄霜,布满血丝的眼珠几乎要从深凹着的眼眶里掉出来。
“你是提督府的人!是谢浔的人!你怎么可能是好人!”少年悲愤地道, “是谢浔派你来杀我的是不是?他要杀我了是不是?”
裴玄霜皱眉。
她仰头望着吊在青玉石台上的少年, 忽然明白了何为同病相怜。
“我不是来帮他杀你的。”她淡淡地道, “我和你一样, 都是被他圈禁起来的囚犯,只不过你在石门内,我在石门外。”
“真的吗?”少年半信半疑, “你、你真的不是他派来杀我的?”
“真的不是。”裴玄霜摇了摇头。
少年便不再说话了, 一味地静静打量着裴玄霜,似乎在辨别她说的话。
裴玄霜一生坦荡,自不怕被人打量。她收敛了神色,同样细细打量起那位少年,那少年虽然伤痕累累, 瘦弱狼狈,却是贵气天成, 眉宇间英气勃勃, 想来出身不凡。
“你是谁?”
二人彼此端详了许久后, 异口同声地问道。
少年闻言一愣,裴玄霜也懵了一瞬。短暂的尴尬之后,她笑了一下道:“我姓裴,是一名走方的大夫,意外结识武安侯后被其囚禁于提督府。我是无意之间找到这里来的,为保万一,要赶紧离开,所以……”
她沉了口气:“所以,你到底是谁?”
少年顿了顿,缓缓张开干裂苍白的双唇:“我是晋王府世子,李庆舒。”
“李庆舒?”裴玄霜一怔,“你是晋王李沛衍的儿子?”
“是。”李庆舒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
裴玄霜踏上石阶,难以置信道:“你是晋王的儿子?不可能啊……晋王被满门抄斩,他的儿子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谢浔故意留下了我。”李庆舒道,“他命人将我押到了天井,在那个炼狱一样的地方和一帮北夷奴一起做劳役!他恨我父王,便让我生不如死!如今将我囚于此处,定是又想出了更恶毒的办法来折磨我!”
“北夷奴?”裴玄霜听到这三个字时心头莫名一涩,“天井内关押着许多北夷人吗?”
“不错。”李庆舒怒气冲天,“他们和我一样,一心盼着谢浔早些下地狱!”
裴玄霜面露恍惚之色。
李庆舒盯着表情恍惚,双目戚戚的裴玄霜,迫切地问:“姐姐!你是否也盼着谢浔早些下地狱!”
裴玄霜回过神来,郑重地一点头:“是。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闻言,李庆舒眼睛一亮,紧握着粗重的铁链道:“姐姐,你帮我!我父王的人定能将他千刀万剐!”
“帮你?”裴玄霜疾步来到李庆舒面前,“我该如何帮你?”
李庆舒道:“我怀中藏着一枚玉扳指。你带着我的玉扳指去找宁国公仲溪,告诉他我的囚禁之地,他得到消息后必然会来救我。”
裴玄霜几乎想也不想地应下:“好。”她微微一颔首,“那……冒犯了。”
便在李庆舒的身上摸寻了一番,将那枚小小的玉扳指找了出来。
她双手捧着李庆舒的信物,仿佛捧着一团代表希望的火焰。
“姐姐,我的身家性命,便交付于你了!”李庆舒红着眼道。
裴玄霜用帕子将玉扳指包了起来,谨慎地藏在袖子中。她慎重其事地承诺:“请世子殿下放心,你交代的事我一定能办到。愿上苍垂怜你我,叫那谢浔身坠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来时心惊胆战,去时,更是惴惴难安。
裴玄霜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藏书阁的。她步伐飞快,心思翻转,魂不附体,胡思乱想,待其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情绪,安定了心神,人已走到了揽月轩月门外。
院中极其的安静,比她走时更安静,静的令人胆寒。她屏住呼吸,一路贴着墙边轻盈而过,确定无人发现她的行踪后推开虚掩着的房门,闪了进去。
卧房内静谧无声,自螭龙纹双耳白玉香炉内飘出的烟雾轻柔细腻,好似一道飘逸的白纱浮在她面前。
裴玄霜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地走向床榻,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原本守在她床边小憩的秋月不见了。
她去哪儿了?回耳房了吗?还是……跑出去找她了?
裴玄霜一颗心砰砰直跳,忍不住悬心吊胆地朝院子里张望了张望,但见院中火光摇曳,两株盛开着的荼蘼花雪白冶丽,比之天上皎月还要清冷三分,于一片朦胧夜幕下熠熠生辉。
她望着荼蘼花,抬手压了压胸口,轻轻撩起了床帐。
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被褥缓缓映入眼底,与被褥一并映入眼底的,还有谢浔那张不可一世的脸。
他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赭红色纱袍,手里捻着一串硕大的玉珠,慵懒地斜倚在引枕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见了裴玄霜,笑容淡淡地问了句:“回来了?”
裴玄霜猛地打了个觳觫,如遭雷击,瞬时间愣在原地。
谢浔幽幽望着面白如雪的裴玄霜,笑得意味深长。
“还在榻前傻站着做什么?过来。”他乌眸向下一瞟,示意裴玄霜入他的怀抱。
然而裴玄霜却想掉头就跑!
“你怎么在这儿?”她惊惧交加,故作镇定,“秋月呢?你把她弄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