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娥抬头,透过车帘的缝隙,看见晦暗的车内,阳兹公主眉目不清,嘴角上挑着,漫不经心地说,“父王交代我的事还没办完,我就不去给王祖母请安了。替我,向‘伯母’,问安。”
说罢,嬴阴曼冲车夫招了招手,马车辘辘远去,朝着宫外的方向,不知何往。
嬴阴曼去了风月楼。
除了这里,她好像也没什么地方好去。
风月楼也不错,只要肯花钱,所有人都会如她心意。而她除了钱,一无所有。
嬴阴曼叫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自斟自酌。两三杯酒水下肚,突然一个白衣男子走了进来。
嬴阴曼端着碧玉盏,身体后仰,靠到软枕上,懒散地支着身子,上下打量着来人。
他很清秀,或者可以用单薄来形容。并不是一般的瘦弱,而是生来的骨架小,从他肩膀就可以看出来。这样的男人,就算穿上女人的衣服也不会突兀,看起来不过是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子罢了。
嬴阴曼啜了一口酒,问:“你是谁?”
他垂头,十分恭敬地靠近,跪到阳兹公主身边,回答道:“奴叫风月。”
“风月?”嬴阴曼看清了他头上的玉簪,是上好的白玉,“和这座楼一个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风月楼中声名最响、身价最高的那个,就是风月君。”风月君可以指他,也不单单指他,这是风月楼世传的一个称号。
“哦,”嬴阴曼恍然大悟,用了更通俗易懂的指代,“头牌?”
也更刺耳。
风月楼是个附庸风雅的地方,即使调情也是拈词遣句。
面对这样直白粗俗的称呼,他神色从容,没有一点停顿,坦然点头,“是。”
“那你哪天要是不是最贵的那个呢?”
“那奴也就不能叫这个名字了。”他回答得这么平静,没有悲喜,更没有眷恋。
“那别人怎么叫你,你原来没有名字吗?”
“已经忘了。”
“忘了?你做风月君很多年了?”
“十年。”
“十年?”嬴阴曼觉得不可思议,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十年前你有十岁吗,就是风月楼身价最高的了?”
“得益于一位大人赏识。”风月楼中满是秘密,又是最遮不住秘密的地方。男人花钱大多时候比女人更舍得,当年的一掷千金,至今让人望尘莫及,为人乐道。只是这位公主久居深宫,所以才不知道。
“大人?”嬴阴曼从中听出了另一层含义,原来风月楼中来往的,有男女老少,“你来招待我他不会生气吗?”
“那位大人三年前已经过世了。”从始至终,他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没有掺杂多余的情绪。
“那你还可以连续当三年风月君,应该很有本事吧。”
“这个要看女郎想要奴做什么?”
“女郎?”从来没人这么称呼她,嬴阴曼轻笑,“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和东安郡主出双入对,风月楼中想来对她的身份心知肚明。风月楼做的是富人贵族的生意,花钱如流水,同时也害怕惹怒权贵。他们正是看阳兹公主心情欠佳,才让风月君来陪着的。
风月却摇头,“客人不说,奴便不知。”
“你很聪明,”嬴阴曼有点懂得他的能耐了,笑出了声,“会吹箫吗?”
“哪一种?”刚说出口,风月心觉失言。
这太调情,也冒犯。这位日常只会在风月楼喝酒的公主,大概不会喜欢,可能也不懂。转头一想,既然连那些都不懂,肯定也听不出来他言语中的暧昧。
“箫也有很多种吗?”嬴阴曼不知道,懒得回想形容那些乐声,“随便吧。”
相较而言,南箫声音更大,不适合此时演奏给烦闷的阳兹公主听,于是风月叫人取来一柄洞箫。
风月的箫声,一如他的语调平淡。倒不是说没有音调的起伏,相反,他的技艺可谓炉火纯青,每一个转音的处理都非常丝滑,但缺少一种情味,就好像他可以同一首曲子吹上千万遍而分毫无差。也许精准,就是风月的特色吧。
嬴阴曼眯着眼睛,听着动听的乐声,有点昏醉。
突然,嬴阴曼耳边响起一阵噪声:“哎哟,你真在这儿啊,我以为他们骗我的呢。”
箫声也停了。
嬴阴曼见是东安,示意风月退下,故作正色,“怎么,我不能在这儿吗?”
“妍夫人不是进宫了吗,你怎么不在宫中陪她,”东安眼角余光瞟到风月,半开玩笑道,“反而在这儿潇洒?”
嬴阴曼一下放下杯子,冷笑一声,“好笑,我为什么要陪她?”
东安听出阳兹的烦扰,坐到阳兹对面,撑着下巴看着她,希望后面的话能让她心情稍微好点,“一个好消息,听不听?”
“什么?”嬴阴曼兴致平平,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好消息。
“乐家出狱了,就在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