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秩没死。
不过他的处境和秦徵也差不多。
父亲知道他因何搞成这幅样子,也十分生气,不过看他半死不活的,没舍得把脾气发出来,吩咐他好好养病,实则是变相闭门思过。
许秩手上的伤才拆线,也干不了别的,就在院子里吹吹箫,喂喂鱼喂喂王八。
圆润轻缓的箫声徘徊在庭院中,被一名不速之客打断。
“你好悠闲啊,竟然给王八吹曲。”来者正是池塘里王八原本的主人,秦国的公主殿下,听过不知多少一流乐师的雅音,完全不稀罕许秩吹曲的人,所以可以毫不留情地打断。
没有旁人的时候,许秩和嬴阴曼的相处要随意很多,也没有那多虚文缛节。
许秩看见嬴阴曼不疾不徐地朝他走来,没有起身见礼招待,而是继续吹了半曲。
吹着吹着,许秩自己莫名其妙笑了起来,箫声断断续续就停了。
“你笑什么?”嬴阴曼问。
“我笑……”许秩憋笑,看着嬴阴曼,“自己在给王八吹曲。”
这里除了那只王八,就只有嬴阴曼和许秩。刚才那段,是许秩听了她的话故意吹给她听的,骂她是王八。
嬴阴曼不苟言笑,嘲讽道:“你还有心情打趣我?不知道是谁,前几天为了乐家的事要死要活。”
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许秩之所以能有这个闲情,是知道乐家的事已经出现转机,“有司已经暗中开始重新调查刺杀的事,千灯会之前肯定会有结果的。”
但这个结果,最后还是要看秦王的取舍。
不直接开诚布公此事中的种种疑点,以及乐家有被嫁祸之嫌,而用千灯会拖延,暗中推进,是为了届时权衡取舍。如果最后的真相不能让秦王满意,乐家还是那个背叛秦国、刺杀秦王的主谋。
从始至终,秦王要的就不是找出真凶,而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兵理由。燕国,是自己愚蠢也好,遭人陷害也罢,都正中秦王下怀。山东诸国,秦国总有一天要啃下的,燕国只是其中之一,无所谓第一个开刀。
许秩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沮丧,寒心,或是二者皆有,凝成一声叹息,“难怪当初父亲让我不要管这件事。”
“如果我是你,我会听你父亲的,也不至于受此皮肉之苦。”嬴阴曼说。
许秩看向她,摇头,“果真如此,你不会和我说那番话。”
暗示他朝堂的沉默是因为秦王的默许,想要说动蔡且,仅仅是为乐家的清白出头是不会成功的,他要注意他措辞的重点,应该是何人所为、如何所为。
嬴阴曼冷笑,似在嘲笑许秩的自作多情,自顾自走向旁边的秋千架,“你怎么不问我今天为什么来?”
上次他问,她甩脸就走人,许秩哪敢再问。不过这种语气,摆明是让他问,所以许秩顺着她的话来,“你来干什么?”
嬴阴曼慢悠悠地荡起了秋千,答非所问:“不用等到千灯会,已经查到了。”
“谁?”
“魏国。”嬴阴曼回答。
许秩该庆幸,乐家不是因为和人的私怨被陷害,而是有魏国在背后推动,这样,秦国的矛头还有可能从燕国转向魏国。
“秦王要见你。”毫无铺垫地,嬴阴曼淡淡地说,这才是她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突如其来的召见,难免忐忑。不过许秩的心情没有特别沉重,还能打趣嬴阴曼,“怎么秦王现在喜欢叫你宣旨?”
“我不好吗?”嬴阴曼嗔问,眼神变得危险。
当然好,换做别人,哪里会敢和他说这么多,透露这么多。
许秩一笑,没有回答,起身催促嬴阴曼,“走吧。”
玄鸟车舆稳稳行进,一直到宫门口。后面的路,要许秩一个人走到秦王宫殿。
马车停驻,许秩起身,准备下车,听见嬴阴曼叫他:“许秩。”
许秩转头看向她,两双沉静的眼睛相对。
嬴阴曼说:“你想救乐家,首先要想清楚,秦王要什么。”
许秩实则是个理想与感性的人,哪怕他再天真,经过这件事,也应该明白,他的君王并不是如尧舜一般的圣贤之主,而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嬴阴曼希望他认清,但心底不知为何又不太想他认清,最后汇成一句奉劝:“不要对你的君王,有太多希冀。”
许秩点头,不知道是表示自己听到了嬴阴曼的话,还是已经知道秦王的心思。随后,搴帘下车,背影慢慢淡出嬴阴曼的视线。
嬴阴曼放下车帘,正准备驱车回自己宫殿,平时侍奉她的一个小宫娥小跑着过来找她,回禀说,太后要见她。
太后颐养天年,唯爱一个静字,不喜欢人打扰。嬴阴曼平时都不怎么见得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宣见她。
嬴阴曼多心问了一句:“太后有什么事吗?”
小宫娥凑到车驾前,小声说:“妍夫人今天进宫来见王太后了。”
妍夫人既是太后的内侄女,也是好儿媳,进宫探望是理所当然。
“伯母啊。”语调里夹杂着轻浮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