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
华琼坐在车里,施展不开,一脚蹬在他小腿骨上。
往常,傅九两这里的生意都要华琼先经手筛一遍,探过风声、仔细查过御物的来向,才会接。
最多接过王府后院的客人,开了府的王孙就等同跳入俗世,成了市井中人,王府内眷又多,变卖财物换现钱、摆阔绰的夫人和姨太太不少。
虽然这门生意违制,可王府、公侯府里每年流出来的东西太多了,市面上的古玩、珍玩,少数是从死人坟里刨出来的,多数都是从这些王孙指缝里漏出来的,官府便睁只眼闭只眼。
像唐荼荼头回见傅九两时,他一千五百两从太监手里开的闷包,那就是燕王府出来的,疑似燕王还没封王时娶侧妃的聘礼。
这回却是地地道道的御物,先皇亲赐妃嫔的东西,一器一物都会记录在案,流入民间倒卖,弄不好是掉脑袋的事儿。
傅九两挨了一脚,没敢吭声,缩在马车边边坐着。
他刚松半口气,却见二姑娘开口,清清脆脆来了一句:“娘,九两哥骗你的。”
唐荼荼告黑状一点心理负担都没:“他才不是接了一单,他最近一直没断过生意,满船上全是刚收来的宝贝,起码十几样。”
“十几样?你把全京城的御物生意都截了!”
华琼更气,抄起手边的靠枕往他身上招呼,劈头盖脸地砸上去。
傅九两人本就瘦得竹竿似的,吃不住华琼这么揍,没两下就嗷嗷惨叫起来。
“掌柜!掌柜别打了!掌柜……姐!姐!我头疼!再打要死这儿了!”
华琼横眉竖目:“打死也好过你死在外边,狗命一条让人扔进乱葬岗去!你想钱想疯了你!钱全给你爹了?养个天皇老子也没你这么供的!”
唐荼荼默默把桌几上的茶点捧怀里,脚尖也勾着桌几往边上挪了挪,让她娘揍得更顺手。
一时间满车惨嚎。直到车夫隔着帘子讪讪说:“掌柜别打了,路边人都看咱们呢。”
满大街惊疑不定的目光,华琼这才住手,恨骂了声:“你迟早把命丢这上头,滚回去养伤!你爹在哪儿?”
傅九两立刻慌了,支吾起来:“我爹……我也不知道在哪。”
华琼冷笑:“他园里又买了俩花娘,还能在哪?”
说完,她喝住车夫,自己跳下了马车,吩咐车夫领着二人先走。
唐荼荼不知道她做什么去,掀起车帘去看。旁边那是一家戏园子,金粉招牌上写着“同乐戏苑”四个字,堂楼花栱雕得精美,立柱红漆裹青幔的,装潢得很是漂亮。
傅九两瞪着眼睛,彻底慌了:“姐!姐!我爹不在家,你别去!”
华琼已经抄袖子进去了,几个嬷嬷跟在后头,架势像是要当街砸场子。不多时,戏园子里头也响起滋儿哇啦的惨嚎声。
“和气生财!咱们和气生财!女壮士,女壮士您打哪儿来?进去喝口茶,有什么不高兴的,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哎哟您别扯我耳朵!”
唐荼荼瞠目结舌,看着她娘连踢带打,从戏园子里揪扯出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大爷来。
半上午还没什么客人,满院子上了妆的花旦、武生,磕着瓜子瞧热闹,咿咿呀呀地配两句词儿助兴。
“这、这是……”唐荼荼哑声。
车夫憋着笑:“这是九两少爷家的老太爷,他家就住在戏园子后头。老太爷这些年虽然干什么,赔什么,但生意之心不死,这戏园子开了有三年了,是他唯一做成的生意,赚的勉强够养活园里这些角儿吧。”
虽喊着“老太爷”,言语之中并无尊敬,车夫也是瞧热闹的语气。
傅九两喊得嗓子都劈了:“你们别闹了,这么多人看着!”
那老太爷面红耳赤,似酩酊醉酒,鬼嚎着:“壮士,女壮士!”
华琼把他往地上一拽:“你睁开眼看清我是谁!”
“哎哟华掌柜!华掌柜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眼看周围人越来越多,车夫瞧着没法,把二人先送回了府。
傅九两似离了水的鱼,彻底没气了,倚着个隐囊哀哀萎在上头。
唐荼荼有点不忍,又怕他怨起华琼,费劲琢磨措辞:“九两哥,我娘做事心里有数的,顶多……给老大爷个没脸,不会真打死他。”
傅九两哀哀戚戚道:“我知道。”
马车拉他俩回华家,车在家门前停了半晌,他才沾沾眼睛,找回了一点体面:“叫二姑娘看笑话了。”
“也还好……”唐荼荼表情复杂。
果然嫖赌是万恶之源,日子还是得靠经营。傅九两一年赚的钱能顶爹爹十年,居然能把日子过成这德性。
唐荼荼笨嘴拙舌地安慰两句:“你别难过了,咱们回家吧。”
她清早吃下的饭,两个时辰过去早消化完了,想要回家垫补。奈何傅九两伏在桌上,手长腿长的,占据了大半个车厢,车里一地狼藉,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唐荼荼起身时,怕站不稳,手不免在他肩膀上摁了一下。
可这一摁,像极了一个安抚,傅九两抽噎一声,好不容易绷住的情绪如开闸放水般淌了一世界。
这一宿他又惊又怕,怕自己真丢了脑袋,懊恼自己把二姑娘给连累了,真要出点什么事,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刚才又听那都头说要抄没一半家产,心肝疼得直哆嗦。
傅九两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
“我就是难受,我做什么也不对。我就会做这一样买卖,通身就两样本事,一是鉴宝,一是造假,还有什么能赚大钱的,能养活我和我爹?”
“他跟我要钱,我不给他,他又去外边赊账,去钱庄借贷!回头人家连本带利地跟我讨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