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吁”了声,车速稍缓了缓,唐荼荼推开车门,正要跳下去。
身前横来一柄刀鞘,挡住了她跳车的动作。
“继续走。”叁鹰的声音。
唐荼荼奇怪:“你怎么来了?”
叁鹰骑在高头大马上,目视前方,正气凛然道:“姑娘别乱跑。我差事在身,得送你到家人手上。”
稀罕的是他穿着一身捕头衣裳,腰间挎着佩刀,和唐荼荼隐晦地对了个视线,又严肃了面容。
那头的华家车夫看着了人,立刻刹停马车,欢天喜地地叫唤:“掌柜!掌柜!找着二姑娘了!您看那不是嘛!”
华琼蓦地掀起帘子,跳下车走近,劈头盖脸一连串数落。
“半夜不着家,找你们一晚上,我就差砸开坊门了!傅九两递口信儿说你被个红衣女人带走了,是什么人?为何带你走?”
唐荼荼:“我……”
叁鹰站在侧面,微一摇头,自己握刀拱手,肃容道:“太太且进屋来,咱们细说。”
华琼把荼荼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看她没受伤,心神不宁地随这捕头进了医馆。
叁鹰不愧是主子座下第一喉舌,张嘴就能现编故事。
“那红裙女子呀,是如烟楼里一个疯歌姬,以前是个痴情种,奈何书生薄幸,弃她而去。打那以后,那歌姬就半疯半傻,常年游荡在溪水边,心里边苦呀。”
“她一看见妙龄女子,便冲上去把人掳了,掳回去倒也不做什么恶事,只抓着姑娘耳提面命,告诫姑娘们‘十个男人七个孬,八个蠢,九个坏,剩下一个才值得托付终身,姑娘一定要擦亮眼睛,万万不可乱认情哥哥’。”
唐荼荼:“……”
这都什么跟什么。
古嬷嬷惊异地瞠大眼:“嚯,还有这样的事儿!”
叁鹰叹道:“可不是嘛,愁人,愁人得很——正巧最近河道查得严,一瞧此人疯疯癫癫,差役立刻截了船,逮着了人。只是那会儿时辰不早,要闭坊了,行走不便,差役便将姑娘带去衙门住了一宿。”
又低声说:“太太放心,姑娘名节无损,只是被那疯歌姬吓了一跳。太太回去给姑娘熬点安神汤,压压惊。”
他话多又碎,瞧着不像差爷,像说书先生套了身黑袍。
华琼狐疑,往这差爷腰侧盯去,看见了腰牌和朴刀,刀鞘的规制也确实是个巡捕都头。
只是奇怪,这都头的衣袍簇新,看样子像是头天上身。堂堂都头,还亲自护送一个丫头过来,真是老百姓的好公仆。
叁鹰下一句,立马将华琼飘远的思绪扯了回去。
他冷冷瞪视着病榻上的傅九两:“只是这位傅公子,倒卖御物,是重罪!需清查家产,抄没违法所得,再留一份案底,销去其良商契,三年以里不得开店做买卖。”
“要是今后再私下倒卖御物,被查住了,明知故犯,罪加三等!直接剁头!”
傅九两一个寒噤,抱着被子不敢吭声了。
华琼看他这狼狈样子,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撑着笑周全了两句,给嬷嬷使个眼色,两颗大银锭子递过去了。
“差爷护我女儿周全,这点钱拿去买酒喝。”
叁鹰嬉笑怒骂,一张脸皮一秒能切三个表情,这就又好声好气地笑起来:“太太客气了,不敢当,职责所在。”
他视线往唐荼荼身上绕了一圈,又端着腔调去警醒傅九两:“傅公子好自为之,可别鬼迷心窍,再做招人嫌的事儿呐!”
傅九两总觉得这话味道怪,瞧这差爷眼神,也透着股凉飕飕的警告之意。
奈何他昨晚不知道被谁敲了一手刀,傅九两现在人还迷迷糊糊,没能领悟深意,讷讷应了声。
叁鹰:“得嘞,您几位忙着,走了。”
唐荼荼追出来送了几步,感动坏了,二殿下做事真是太周全了,怕她嘴笨编不出像样的瞎话,连这桩小事都叫叁鹰给周全好了。
她出门早,却坐着马车,比不上叁鹰的脚程快,悄声问他:“云岚几人还在闹么?”
叁鹰摇头说没闹:“让芸香领着参观咱府呢,说那是她祖父的故居,她从小打那府里长大的,触景伤情,想看看府邸这会儿变成了什么样。”
二殿下府邸是萧前辈的故居,里头一石一景都是萧前辈曾经布置的,晏少昰开府后改动不大。
叁鹰:“嗐,不是我说,天天伤春悲秋的就是麻烦,还是您这样的好。”
“姑娘有空多去咱府里做客,您别拿自己当外人,殿下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里特高兴跟姑娘说话,搁您这儿一天,比他半个月说的话都多,我们也爱听您说话啊,又涨见识又逗趣儿。姑娘不知道吧,殿下他……”
“咳!”
停在门口的车夫抱臂站着,威胁似的咳了一声。
叁鹰一缩脖子:“姑娘留步吧,我这就回了。”
他属鹦鹉的,一秒能蹦十个字,唐荼荼左耳进右耳出,没从中揣摩到什么,笑着目送他们走远。
知道荼荼没事,华琼吊了一夜的心放下一半,眼里带刀似的射向傅九两,一坐上马车就咄咄逼问。
“你老实说,这回接的到底是谁家生意?”
傅九两吞吞吐吐:“景山一位老娘娘的,东西不少,我舍不下这批货……”
唐荼荼去景山看过钟鼓司的皮影戏,大致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生养过孩子的老太妃们都住在宫里,无子的老太妃们,在先皇过世后就搬去景山了。
那座园子在皇宫北边,紧邻山脚,是皇家夏天避暑的后花园,园子里除了湖就是树,夏天清凉解暑,冬天冷得要人命。
人丁凋敝,无子女可倚靠,在这个年代就要过苦日子了,靠着变卖先皇给的赏赐勉强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