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拍拍他肩膀,比刚才拍云岚时亲热:“嘿嘿,别气馁,科技大爆发,思潮大变革嘛,我们也是站在你们这些先人的肩膀上,才有那些高明的东西。”
她笑得明媚,晏少昰的心忽而拔凉。
……先人。
她是这么看待他的么?
唐荼荼觉察到了他的不愉,大笑出声。
她总忌讳说起那个时代,今日被云岚引出来的许多感慨,全化入这些说说笑笑里。
园中曲径不够宽,两人并肩走,总是要擦到手肘,晏少昰往后慢了两步,跟在她后边。
他看着这颗迷人的后脑勺,里边装着无数鲜活的东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听后世异人狂言的滋味并不好受,需得扯出自己从小学到大的、司空见惯的东西,一遍一遍地碾磨、锤凿。
共产、共治、社会制度、政治教育……太多的生词,需得连听带猜,他于蒙昧中甚至分不清那是什么,分不清,却已经开始屡受诘问了。
晏少昰看过百年间所有异人录,他以前从未觉得异人有什么稀罕的,不过是比他们晚生了一千年,有些新鲜的学问。
往前推一千年,是三国吧?
“日新月异”是什么样,大概就是一千年前的铁|剑变成钢|刀,一千年前的连弩变成火|炮。
一千年前目不识丁的庄稼汉,变成以默诵整本三字经为荣,不必变卖家业,也能有余钱把孩子送入义学馆去念书。
历数过往一千年的变化,大抵也就是这样了,再往后一千年过去,未必会比此时高明到哪里去。
而此刻,他终于不得不甘心承认,后世,她来的那个地方,确实要比盛朝厉害得多。
晏少昰目光转深。
她对皇权没半点敬畏,喊他一声“殿下”,料想也不是因为他流着一身天家血,更像是把“殿下”二字扣他脑袋上,做了他的名字。
他落后一大截,唐荼荼折回身:“殿下怎么走神了?”
晏少昰极专注地瞧着她:“古有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日算是领教了。”
——早晨听得了真理,要我晚上死去也甘愿。
唐荼荼在脑子里跟着翻译了一遍,脸一红:“不敢当不敢当,您这也太会夸人了。”
晏少昰:“说了多少回,不必敬称。”
唐荼荼:“噢,二哥太会夸人了。”
这大半年来最高级的夸奖,让唐荼荼有点摸不着北,在他府邸八卦阵里绕了两个来回,终于迷瞪清楚自己方向错了,又走了一遍回头路。
她叹气:“你怎么不吱声啊……”
晏少昰笑了声:“我当你是在散步,欣赏我园里景色。”
秋意渐深,皇子府里却从不缺景儿,一年四季处处有伪饰成天然的美景。时下的施工图纸都是园林山水写意图,匠人的鉴赏能力同样不差,是按着画中景造园叠山的。
唐荼荼:“那,我回家了啊?”
她尾音上翘,变成个撩拨人的问句。
晏少昰“嗯”一声,顿住步,吩咐仆役引她去侧巷,从那边出门人少。
他背着一只手,这老汉腰疼的姿势,放到他身上总是特别好看,展露出自信又矜贵的气度来。
“那二哥赶紧去忙吧,有空再见啊。”唐荼荼心情愉快,张开五指挥了挥。
她看见好学的二殿下,总算松开了那条背在身后的手臂,抬肘,学着她的样子挥了挥。
动作僵硬,表情古怪,不像再见,像只招财猫。
唐荼荼笑着跑了。
影卫已经赶着车候在门口了,唐荼荼坐上车,她摸摸后脑勺,不疼了,大概没留下淤血,就是有句话没想明白。
——云岚说她“委身权党”,什么叫“委身权党”?
第169章
影卫赶着马车,往城南医馆去。
唐荼荼探头看见太阳高照,起码巳时了,催促道:“大哥能快点么?”
“行,行,姑娘坐稳。”影卫支吾应了声。
这影卫也脸熟,是蹲守她家的常客了,平时总要跟唐荼荼插科打诨的汉子,眼下沉默地赶着车,有点不敢正眼看她。
唐荼荼心说在二殿下身边就是这点不好,私底下谈个话,外边竖着十几只耳朵,一定是被她那“不满意皇上,可以揭竿而起”的言论吓着了。
二殿下手边的人做事仔细,把傅九两放得不远,就在平康坊,没两刻钟就到了。
唐荼荼正探着脑袋记路,才刚瞧见“回春医馆”的招牌,远远看见对街行来一辆天青顶儿的马车。
她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叫:“快快快停车!我要下去,那是我娘的车!”
皇子府的马车大,虽然这辆车身上没打楹联和家徽,规制却与寻常富户的马车不同,双马拉车,马鞍上头都是金漆镶玉。叫她娘那双厉眼一看见,铁定露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