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一名玄色武服的青壮男子尾随另一位柳色劲装的青年到山野间採药材,他们越过密林来到一片较为开阔的草原湿地,这里开满许多桃红小花,看似杂草蓬生,但这其实是一种灵植,两人各自背着竹篓进到湿地,漫天都是蜻蜓飞舞。
柳色衣着的青年回头喊:「林彦,跟紧些,再过去有许多水坑,学过行云术了吧,别让脚陷到水坑泥沼里,里面藏了有毒的虫子会鑽进皮肉里,要是中了那虫回头找医修治,很费灵石的。」
「知道啦,师兄。」唤作林彦的男人肤色黝黑,单眼皮,身形较为壮硕高大,若单看外貌更像是被唤师兄的那个。大前年他通过宗门初试成为外室弟子,去年才成了记名弟子,跟在穹音宗一位丹修的长老底下学习,但那位长老过于专注炼丹,带领新进徒弟的事一般都交由龙秀峰来操心。
柳色衣衫的青年叫龙秀峰,五官清秀,脾气好,和同门之间相处融洽,对后进也会多加关照,性子有些鸡婆,却也讨人喜欢。他看林彦在宗门里时常被晾着,少与其他同门往来,也不晓得这师弟是傻还是懒,趁着近日有空就带他来做些门派里的任务,顺便观察一下这师弟。
这里是东方海岛上一座名为綬言山的高山,这座岛上只有一个修真门派,那就是他们所在的穹音宗,在修真界算是个小门派,但岛上资源颇丰,灵气旺盛,还曾经出现过洞虚期的前辈,门派内也鲜少有什么勾心斗角的事,几十人的宗门反而像个大家族。
林彦正是看中穹音宗离其他修真门派都远,但环境和各种修炼材料都好才来的,虽然和他从前待过的灵素宫相比,这里有些偏僻寒酸,每个人都太和善,让他都提不起劲,只打算将这里当个暂时的避难处。
走在前头的龙秀峰认真採药材,回头看师弟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百无聊赖的晃来晃去,并不认真做事,蹙眉笑说:「原来你是真的懒啊?虽然只是个採药的任务,不过这任务不难,又能拿到够多的灵石,就别挑剔了吧。我们师父向来少管徒弟们的事,但你这样散漫可不行啊。」
林彦嚼着草茎,心不在焉听师兄嘮叨,看得龙秀峰有些慍恼,他突然出手将龙秀峰拽到怀里喊:「师兄当心!」
被这吼声一吓,龙秀峰差点朝师弟出掌,堪堪压下攻击的衝动,馀光见到师弟扔出一张符,身后炸出霹靂怪响,震得他脑袋有些嗡嗡声,他回神后愕然问:「师弟你会雷火系的法术?」
林彦歪有些吊儿郎当的歪头笑答:「这没什么,从前有位高人教我的,说是什么五雷符,你想学我能教你啊。刚才有隻毒蛇往你小腿扑咬,差一点你就被咬中了。」
龙秀峰狐疑回头望,的确看到湿地草丛间瘫着一尾焦掉的蛇尸,蛇并不大隻,不过瞧那未焦的蛇尾和一些特徵,似乎是这一带会出没的毒蛇。他吐出一口气向林彦道谢:「这样啊,多亏你。」他发现自己还被林彦抱着,尷尬退开来。
林彦若无其事走过去用鞋尖把毒蛇挑起来踢远,不少蛇即使死透了也仍会噬人,他做完这些就转身朝龙秀峰微笑:「师兄,我们继续。」
龙秀峰无由的感到脸皮微热,反而绷着一张脸走在前面,两人一时无话,这些灵植採够了数量他才和林彦说道:「今日差不多这些就够了,先回去吧。还有,方才的事还得谢你。」
林彦挑眉浅笑,微微摇头,做了个表情让对方不必放心上,可偏偏龙秀峰就对此上心了。不久前龙秀峰还觉得他态度轻浮,又散漫不思进取,经此一事却有所改观,认为这是他藏拙、不与人争锋。
之后龙秀峰和林彦就走得越来越近,他看到了林师弟的一些小毛病,但也发现更多长处,对林师弟越发在意,林师弟并非全然不懂得人情世故,他知道林彦只是懒得应付那些事,该做的还是会做,师父出关那会儿他就看着林师弟把师父老人家哄得乐开怀,师父赐了师弟不少上乘的药草和丹药。
不仅如此,林师弟也时常会来找他,不尽然是讨论炼丹的事,有时只是和他间聊,或跟着他在綬言山四处晃。时日久了他不禁怀疑,林师弟莫非是对他有好感?他被自己这猜想吓到,其实修真界对同性处在一块儿并不像凡间那般排斥,但这是他头一回想到情爱之事,心里乱成一团。
隔年龙秀峰接了一个任务要到西方大陆找寂明馆,去取先前下订的药材,除此之外还受了其他同门所託,要到某些集市和店铺搜集修炼的材料,因此出这趟远门光他一个人自然不够应付,他师父也不放心,让他挑两个后辈一块儿去歷练歷练。这次和他同行的就有位叫李兵的师妹,还有林彦。
李兵原是岛上某富户的私生女,险些被家中人丢河里溺死,因缘际会被龙秀峰救下带回穹音宗,后来就成了他的师妹,所以他也算是看着李兵长大的。
李兵生得俊俏,性格独立,话不多,鑽研炼丹的同时也是个武修,做事认真又常照顾人,虽然看起来不好亲近,可是很多同门都欣赏她。龙秀峰把李兵当妹妹一样看待,自然是要多多照顾的。
出发那日,林彦一直没出现,李兵问龙师兄说:「他怎么还没来?」
龙秀峰怕李兵会因此看林彦不顺眼,尷尬替林彦找理由:「昨晚突降大雨,可能昨晚我喊他赶去护灵植的花草,让他没睡饱。」
李兵古怪皱了下眉,没再多言,之后林彦才姍姍来迟。他们下山乘船,要先抵达一处海港,照着龙秀峰安排好的行程办事。
一路上李兵都沉默寡言,林彦也不特别找话聊,龙秀峰年纪轻轻却像个家长那样沿途叮嘱各种要留意的事项,不过师妹和师弟都不是孩子了,也不会到处惹事,反而能替他跑腿,让他省了不少心力。
两个月过去了,时值夏季,他们由最初的沿海一直朝内陆移动,来到了西盛国,最初寂明馆就是从这里的国都创立的,他们要取的东西也在这里,而且这里还有闻名修真界的弥勒坊。他们三人就在弥勒坊里的旅店下榻,订好房间后就立刻去寂明馆取物和打听一些消息。
龙秀峰出示取货所需的一块玉佩,寂明馆的人确认了来者身份就请他们在一楼饮茶稍候,负责带路的一个精怪小男童又送上几样点心、小吃招待。龙秀峰谢过端来吃食的小精怪,喝了口茶润喉,提起稍早确认的事说:「原来寂明馆的两位东家都不在这儿,一位据说和道侣去其他境域,一位和从前西盛国的国师远游,归期未知,现在这儿是由他们的道友帮忙打理,那位好像擅于算命,今天刚好会过来,替有缘者──」
「师兄。」林彦打断龙秀峰的话说:「命理数术本就虚幻,饶是修士之中自称精于卜算、相命者也不乏神棍,还是别沉迷于此吧。」
龙秀峰睨他说:「瞧你这语气,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我只是想着难得来此一趟,又没碰过这样的修士,让对方看一看有什么不妥?何况对方都能管理这寂明馆了,能是神棍么?」
李兵本来也觉得林彦态度不好,但她听到这儿也忍不住附和:「师弟讲的也不算错,就是口气差了些,师兄莫忘了天蘅教是怎么衰败的,他们除了打劫其他修士之外,在民间不也是最常藉命理数术将人搞到家破人亡的?下至平民上至皇亲贵冑,都有他们的受害者啊。」
龙秀峰苦笑:「连你也这样。」
李兵微笑说:「我晓得师兄也是好奇,不过这事就顺其自然吧。」
龙秀峰还想说什么,方才送茶水点心的精怪小童过来告诉他们说:「几位久等了,由于贵宗门下订的东西较多,需要逐一清点,安全起见,请贵客们留一位负责和敝馆去设有结界的房间里领货。」
龙秀峰答应道:「好,我去。你们两个等我。」
那精怪又提醒道:「清点费时较久,恐怕得耗上一、两个时辰以上。」
龙秀峰暗自腹诽掌门和师父他们又买了一堆东西,朝师妹他们摆手说:「那你们自个儿找事情打发,我好了就直接回旅店,天黑前回旅店一块儿吃饭。」
「知道啦。」一向沉稳的李兵难掩兴奋的说:「那我和师弟先去逛集市吧。」
龙秀峰笑应一声,扬了扬下巴示意林彦跟上,林彦随她去了弥勒坊,问她掌门和长老他们都买了些什么,李兵顾着逛街,随口敷衍:「不清楚,就是让寂明馆代为在修真的拍卖场标下几样东西,还有一些他派的丹药,师父说想拿来和宗门里的丹药做比较。一样是筑基丹也有分品阶的,炼丹又十分耗材料,好在师父的药也好卖,拿来寂明馆赚了不少,收支应该是能打平。师弟你瞧这件软甲如何?」
林彦也同样敷衍李师姐,两人平时不怎么往来,都是透过龙秀峰才有交集,他们并不晓得方才离开寂明馆时,恰好与寂明馆的新东家擦身而过。
新的东家生的温文尔雅,穿一身素白文士袍,执摺扇轻搧,身上无特别贵重讲究的衣饰,看起来就是个寻常书生,身旁跟着的女子倒是比较抢眼,不仅容貌俏丽英气,穿着紫红色衣裙,刺绣的襟领上缀着一小段紫色毛皮,像秋冬衣装才有的风领,在这夏季看来不符时宜,可是在女子身上却并不突兀,因为最惹眼的还是她右眼戴了个皮眼罩。
男子正是得了寰寂散人传承的姚昱凡,女子是其弟子周谅,至于周谅领子上的假毛皮是灵宠阿贵偽装成的。周谅进寂明馆时,不知怎的就想回头看一眼,她见到一男一女走进街道人潮中,女子高瘦的身形和男子壮硕身形成对比,但她并没多想。
「怎么了?」姚昱凡问她。
周谅摇摇头:「没什么,见到一个美人和一个黑壮汉走一起。」
两年前从万兽秘境回来,姚昱凡和周谅就留在西盛国慢慢吸收从树神那儿得到的传承,后来又答应接手寂明馆。他虽然不爱尘世喧嚣,但修炼难免遇上瓶颈,为了有所突破,这才刻意待在人间闹市里,好在寂明馆的分工仔细,他和周谅只要不定时的到各处寂明馆巡查情况即可,多数时候仍是留在西盛国这儿。
馆员各个干练精明,需要他出面的机会并不多,所以他有空也会替一些有缘者算命、预言。这日他带周谅查完帐,检视完几项较重要的生意,听说其中一单生意的客人还在,就顺道替对方看了看近日运势。
龙秀峰点清完货物后坐在会客的包厢里,对面就是寂明馆的新东家和其徒弟,他表面淡定,心里其实既好奇又有些紧张,不知对方会讲些什么。
姚昱凡看了一眼就说:「阁下这两、三日之内就会有较严重的血光之灾,要谨慎行事。」他讲完又补充三字:「桃花劫。」
龙秀峰失笑:「桃花劫?我一向没什么桃花啊。」
姚昱凡微笑提醒:「过去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他讲完又古怪的转头瞄了眼周谅,总觉得好像见到若有似无的光线牵连着对面的客人和他的爱徒,这让他相当在意。
龙秀峰心想,果然如师弟师妹所料,算命预言之事太虚无縹緲,不可尽信?他把桌上的灵茶喝完,起身客气道:「多谢前辈提醒,晚辈逗留太久,不好再打扰,也是时候该回去找我同门了。」
姚昱凡也起身送客,等客人离开后,他就对周谅道出方才所见:「刚才那位修士的确有劫难,但他似乎无心要继续听,我也就没再说下去。若能度过此劫,他将来修炼能有大成,但他眼前的难关不是凭一己之力就能撑过去的。可惜啊。」
周谅和他相处许久,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师父想让我帮他,却又怕我招惹麻烦是么?」
姚昱凡犹豫半晌,说:「我担心你,不过你若管上此事,也许是个契机能了结一段旧日因果,但这事对你或许也不是最要紧的。选择在你,我不宜多言。」
周谅衝着姚昱凡微笑,她认为师父既然讲出来了,就是希望她能做点什么,她虽然不是最强大的,害怕的事物也很多,但一想到有师父作为后盾,就觉得天不怕地不怕了。她摸了摸领子上的深紫绒毛说:「徒儿明白了。师父今日也累了,早点回吧,我去买些茶叶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