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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饮杯中月、伍贰(1 / 2)

同饮杯中月 禪狐 11665 字 2022-12-07

西盛国女皇十馀年励精图治,不仅与邻近诸国交好,其鼎盛国力也让人不敢轻易来犯,这是个和修真界关係匪浅的国家,不仅有许多修真门派在此扎根,也有不少特色各异、专属于修士的交易市场。

国都祇里城内的弥勒坊就是最有名的修士市集之一,在这里能买到许多珍稀的修炼材料,就连最简陋的街边小摊贩也有机会淘到宝物。

沉孟珂虽身在朝堂,却还得不时留意江湖、修真界之间的势力倾轧,虽然有柳青禕和多位能臣辅佐,但她也实在是累了。这些年她细心教养几位皇子、皇女,并设立咨政机构,派任多位内阁辅臣,做了不少体制改革,打算在近年卸下重担。

所幸先皇的子女间感情和睦,少有像他国为了争储而衍生了后宫、前朝纠葛在一块儿的斗争,她算着日子,盼着自己和杨雿熙所生之子归来相聚。终于来到了和儿子相约的第十年,这些年她从未再和谁提起过杨雿熙的事,也很少和国师谈起杨慕珂,她习惯了默默的思念,凡事都闷在心里。

这一年端午过后有一场墨戏之宴,是宫中每年都会举行的活动,贵人们欣赏各家典藏或新出的文房珍品,除了各地上贡的笔墨,也有一些修真门派所赠的灵墨、纸品,是一场文墨字画藏鑑的盛会。

宋繁樺很早就将宿月镇狼族的製墨之术分享出来,虽然少有人能如同他们狼族那样製墨,但也能衍生出其他的佳作,所以他也接连几年都受邀入宫参与此宴。今年也不例外,他和柳青禕相偕入宫,他带上自己耗费多年精製的灵墨,而柳青禕则带上亲自绘製的山水图要献给女皇。

然而宴会刚开始不久,沉孟珂就晕倒了,御医说是积劳成疾,孝顺的皇子、皇女们围着柳青禕拜託她想办法。那些皇族贵冑都已成年,甚至成家,而柳青禕外貌仍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女,乍看就像一群大人在跟小孩儿讨药。

宋繁樺有些看不下去,将柳青禕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再对那些讨药的傢伙们解释说:「女皇并非修炼者,禁不起国师这些丹药的药力,若贸然服食反而催命。你们还是照着御医的医嘱让女皇好好儿休养吧。」

柳青禕拈起颈侧一条小发辫指着那几位皇族贵人们念道:「就是啊,平日女皇太护着你们啦,你们也该早日独当一面,别让女皇再为你们费心了。」

为首的皇子反省后,领着其他手足走了,说是去找其他阁部臣子商议如何应对其他机务,为女皇分忧,柳青禕和宋繁樺则负责去应付那些修真门派遣来的使者们。

自从明蔚和杨慕珂去秘境后,小白龙就由柳青禕照顾,而且小白龙被准许自由出入皇城,这会儿女皇倒下,大家忙成一团,懂事的小白龙也变成一头小白马卧在龙床外守着女皇,防范所有可能的邪魔侵扰。

或许是母子间有所感应,沉孟珂倒下的第二日,杨慕珂和明蔚就赶回祇里城,他们发现柳青禕不在国师府第,就传信符给她。他们俩回到从前住处休息,不到一柱香的工夫,柳青禕就跑来了。

柳青禕扎着简单的发辫,杨慕珂开门就笑着对她说:「这么快就来啦,你先前清单上列的那东西,我跟明蔚都给你找来了。」

柳青禕拉他的手说:「这事晚点再说,先跟我入宫见女皇吧,她病倒了。」

「母亲她……」杨慕珂点头:「我知道了。」

柳青禕催促他们俩上马车入宫,途中概略交代了这十年间局势变化和女皇的近况。

这十年来西盛国和邻国之间还算太平,没什么战事发生,然而修真界就不是这样了。天蘅教虽然溃散,其地盘和势力都被其他宗门瓜分,可是恶斗的风气未减,一向避免涉入人世过深的修真界也开始抢佔人间地盘,有些部族和小国都被当地的修真门派所控制,从前一些门派间暗地里较劲,如今是斗得越来越明目张胆。

西盛国由于位置和政治形势复杂,在歷来的帝王及沉孟珂的佈局下还能安稳如常,却也因此容易被盯上。柳青禕他们担心女皇及皇族成员变成别人的傀儡,所以早有防范,可是威胁太多,难免觉得防不胜防。

杨慕珂听完不禁问:「那些自詡清高不过问人间事的门派会斗成这样,实在很古怪啊。」

柳青禕坐在他们对面,反问他说:「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不晓得,我知道的线索太少了。」

柳青禕说:「当初习錚夺舍盛如玄,两者神魂混杂,似乎是有些走火入魔吧,后来事跡败露不是逃走了?结果又被杜明尧给找回去了。」

杨慕珂微讶:「杜长老打算怎么处置他?」

柳青禕轻笑:「人家现在是杜掌门啦,从前是管刑罚堂的,把盛如玄捉回去自然是继续逼供了,他的城府也深,疑心重,不会轻易相信盛如玄、或是那个习錚的话。再说了,当初夺舍一事也有一些细节没弄明白,他应该是担心漏了什么线索,将来会惹麻烦。」

杨慕珂问:「那他们查出什么了?」

柳青禕耸肩:「灵素宫调查自家的事,没义务向别人交代这些事,我也只是依照他们抓盛如玄的动静猜的。明蔚老兄怎么都不说话啊?」

明蔚静静坐在杨慕珂身旁,他看着对面彷彿永远不会长大的小少女,温和淡笑说:「你想让我说什么?」

柳青禕蹙眉失笑:「你还是老样子啊,对不关心的事绝不会浪费心力去谈。」

明蔚莞尔:「你也是,别来无恙。」

柳青禕接着讲:「虽然我不会再去潢山那儿,不过宋繁樺偶尔还是会去那里替他们指点製墨要诀。」

杨慕珂有些意外:「宋叔他还真是有心啊,为了传承这个。」

「呵。」柳青禕哼笑说:「他倒是无私,又不怎么记仇,反正仇人也就是习錚和天蘅教,能知道仇人活受罪的消息,他也算是大仇得报。那些事我也是从他那里听来不少,他还说,杜掌门查到习錚和魔族有勾结,虽然红罗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但夺舍之事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成的,所以这其中怕是和魔族有牵连。」

杨慕珂琢磨方才所讲的那些事,猜疑道:「你是想说,修真界如今大乱,背后隐因是魔族在煽动?魔族和天人一样不能恣意入凡,有境界压制而难以久留,也无法轻易出手干涉太多,加上过去他们忌惮神裔,所以他们想藉习錚之手将神裔消灭殆尽,暗助习錚夺舍、天蘅教扩展势力,甚至告诉他们只要用神裔血脉就能以界玨上天人屿?

我娘亲杨雿熙拿界玨下凡,可能就是想帮助神裔逃过劫难,或是提醒他们小心,没想到自己反而也因界玨被算计了,她可能想躲一阵子再低调行事,没想到和母亲沉孟珂相恋,又因为怀了我而久留于人间,可是后来被袁霏缨所害……」

柳青禕惊讶看了他半晌,感慨道:「你倒是自己把全部的事都串起来了啊。虽然没办法一一证实,但我认为事实真相大概也和你所猜的出入不大。表面看来是凡间本来就有的争斗,也许实际上,还是魔族与天人之间在较劲,我们不过都是小棋子罢了。」

明蔚说:「也不必想得这样悲观。凡事总有意料之外,谁都不能保证自己是赢家。」

杨慕珂闻言笑出声,点头讚同,柳青禕也开怀笑出来。他不知道白狐族是不是都这样,不管冷静与否,骨子里都有不服输的斗志和毅力,但他很喜欢这对兄妹。

马车跑呀跑,不是入宫,而是先抵达国师府,杨慕珂茫然看向柳青禕,明蔚牵他的手说:「走吧,她是要带我们从捷径走。」

杨慕珂的身份在西盛国只是平民,得由柳青禕亲自带着才能去探望沉孟珂,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柳青禕才选择带他们由捷径潜入宫。杨慕珂心想,自己已经比小白龙还不如了啊?人家白龙还能自由出入皇城哩。

柳青禕带他们直入沉孟珂寝殿才变回人身,一匹小白马和一个魁梧男人像雕像似的守在床边,她轻声喊:「小白,繁樺,我们先出去,让他们母子聚一聚。」

明蔚也要转身尾随他们,杨慕珂拉住他的手说:「你陪我。」

明蔚点头,和他一起踱到龙床畔。他轻手轻脚撩开数重的床帐,踏上床阶仔细看母亲的模样。沉孟珂和他离开那会儿的变化不算太大,脸上没太多皱纹,不过面色显得苍白,整个人清瘦许多,鬓发也有些泛白。

杨慕珂和母亲不常相处,但偶尔也还记得年幼的事,他隐约记得沉孟珂抱着自己在树下摘果子,和杨雿熙一起笑得很开心,那么久远的记忆自然是很模糊的,可是每每想起来还是感到温暖。他看母亲面容已渐显老态,气色更是衰弱,让他见了不免心疼难过。

「娘。」杨慕珂喊得很轻,他看沉孟珂蹙眉,好像睡得不好,怕打扰她安眠,于是牵着明蔚走远一些,小声跟明蔚聊道:「听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他真希望两位母亲能长久相守,但偏偏事与愿违。

他稍微收拾混乱的心情接着说:「她若能预料杨雿熙将来被接回天人屿,会不会乾脆不走这条艰险的人间路,转而踏上仙途?可是,那样也不会比较好过。」

「如今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当初她所求的是杨雿熙,现今她所求的未必会一样。」

「会么?」杨慕珂疑惑望着他。

「明知天人求而不得,若不再找个新的盼头,如何支撑自己?」

杨慕珂知道这话说的也没错,不过换作是他,他只想要明蔚。他听见沉孟珂的声音,又匆匆赶回床边,沉孟珂一见他就展顏微笑说:「你回来啦。」

「是,母亲,我带了些好东西给你,对了,还带回几株奇异的花草,光是闻着就能让人身心畅爽的,我就摆在你床边好么?」

「嗯,你有心了。」沉孟珂闔眼微笑,回忆道:「你很小的时候,也喜欢摆弄花草,见到路边的小花小草总是嚷着要採回家养。花叶招来虫子,你害怕,我和小熙就又种了些能驱虫的草,可有次你看我把菜虫给踩死,立刻就哭了起来,说我坏,跟我吵了好久。后来你偷溜出去玩,差点被野狗们追咬受伤,我替你把野狗打跑,你才改口说我厉害。」

杨慕珂赧笑:「有这事么?」

沉孟珂又睁眼看他,笑说:「你那会儿太小了,记不得了吧。」

「那你再多讲一些给我听吧?」

「小时候我和小熙带着你洗澡,你忽然一直哭,说我和小熙都没有那话儿,你腿间多长了一块东西,是不是怪物,哭得可伤心了,还问小熙能不能弄掉它呢。」

「……我、我不记得了。」杨慕珂脸颊微红,不敢回头看明蔚是不是在憋笑,他有点后悔留明蔚下来听自己幼年糗事了。

沉孟珂和儿子聊得开心,不过她还有些倦,杨慕珂和她道别前问她说:「母亲,要是你不当皇帝了,想修仙么?」

沉孟珂笑着叹了口气,回说:「不,不修仙。」

「为什么?」

「我累了。」沉孟珂又轻叹了下,说道:「就在你来之前,我好像梦见她了。」

「娘亲么……」

沉孟珂闔眼喃喃:「以前怨自己怎么不也生来当个天人就好。现在觉得,能当个凡人也很好,纵有千般、万般的苦痛烦忧,却也很快就能解脱。一旦活路太长,受的罪也不会少吧?倘若又是孤身一人……罢了,就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