潢山白猿所栖息的桃花林一向很早开花,入秋不久就已结实纍纍,深谷间瀰漫微甜香气,在深夜彷彿更浓郁了些。有两人藏身在离树林稍远的山岩后方,其中一个少年是小羊,另一个则是周谅。小羊嚥着口水小声聊道:「听说须久峰有个很会酿灵酒的门派,那些白桃要是能交给他们肯定能酿出好酒。」
周谅疑惑道:「哥哥你喝过酒啊?」
小羊有些心虚:「在厨房帮忙的时候尝过几回而已,算不上是喝。」
周谅皱眉睨他:「你身子弱不能饮酒,再犯的话我就去跟蓝师兄讲。」
「别别别别,我不敢啦,你别告状。可是我并不虚弱,只是因为诅咒的缘故才──」
「对啦,怎么不见蓝师兄一起?」周谅打断他的话,她只是有些纳闷哥哥和蓝晏清寝房相邻,蓝晏清怎会不知道哥哥出门了?
小羊挠颊回答:「蓝师兄一早就不在,我就先传符找你过来啦。」
「喔,可能是宫主临时有事找他吧。」周谅说完从储物戒里变出一套浅縹色女装,她发现小羊愣愣盯着这套衣裳瞧,一脸兴味跟他解释:「我打听到白猿似乎对女子比较没那么凶,不会一下子就出手,所以想让哥哥换上这身女装。这是常师姐送我的,我还没穿过,换上吧。」
小羊摸那衣料感觉柔滑舒服,浅淡似幻的青色让他想起明蔚的眼眸,嘴角不觉牵起一抹淡柔笑意说:「这顏色真好看。」
周谅开心应和:「是吧。我也觉得这衣裳很适合你。」
「嗯……啊?」小羊傻眼。
「要是你喜欢,就送你啊。」
「不、不用了,常师姐给你的东西,你转赠也不好,再说我平常又不穿女装。又不是小时候那样。」
周谅讲完自己也轻笑起来,眨着晶亮的双眼期待看哥哥换上这套新衣裳,小羊表情尷尬跟她讲:「能不要一直盯着看么?你先去旁边。」
「那我帮你把风。」
把什么风啊?小羊被周谅逗笑,匆匆更衣,衣裳款式是灵素宫常见的轻简劲装,其实修炼者无论男女皆衣着朴素,乍看和男装也没有相差太多,小羊这么说服自己。等他换好以后周谅不吝讚美:「哥哥真好看,清雅脱俗的小美人。」
小羊瞇眼睨她说:「哪里学来这样讲话的,真是。」
「是真的,我还没见过哪个师姐比你好看。当然,哥哥也很英俊的。」
「加上后面那句简直欲盖弥彰。」小羊咋舌,天色越来越亮,他望向远处白桃林说:「我看林子周边的桃果也差不多熟了,只摘几个好像也不难,但是一会儿还是先带上我炼的隐身符再过去吧。这隐身符是特地针对精怪妖魔的,据说白猿大概是凝脉期的兽类,这符能瞒过金丹初期,除非碰上修为更高的,不然一般看不见我们。」
「明白啦。」
试炼是寅时一过就开始,弟子们皆能各自行动,也可选择结伙完成。这次试炼只要取得一颗白桃就算通过,即使是捡来的也行,只不过白桃必须完好无损。
小羊递给周谅一叠符纸并说明其用途,这些符不尽然都是为此次试炼所准备,而是想给周谅平常带着防身的,所以他趁前些日子炼好一堆符以备不时之需。
周谅收下符纸向小羊露出微笑,她心里很感动,虽然已经在灵素宫结识一些对她很好的师姐、师妹们,但她明白若非小羊愿意留在这里,可能她连最初测出灵根的机会也没有就被送去山下了。小羊是真心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她也同样将小羊当成亲哥哥,是唯一的亲人。
周谅学哥哥那样把符纸往额前一拍,符纸化作一蓬白雾笼罩自己,雾散后好像没起变化可是寻常精怪跟妖魔应该是看不到她了。她说:「小羊哥哥,等下要是有什么危险你就只管自己先溜吧,我能应付一阵子的。」
「呸呸、不要遇上任何危险最好。不过白猿据说相当聪明敏锐,该不会闻也能闻出我是男的?」
「咦,是这样么?那隐身符不也就没用啦?」
「……我这符也能暂时隐去气息,应该有效。」小羊汗顏道。他选择相信自己炼的符,他可是明蔚教出来的,但不知为何他好像听到明蔚的笑声。
他们隐去气息和身影接近白桃林,桃树林一带地势险峻,地上一颗落果也无,而且多数桃子似乎都被白猿先採走,只剩悬崖峭壁上的几颗白桃。他们谨慎移至崖边,此时云嵐正浓,小羊吞了颗攀云丹隐遁在云气里,挑中一颗完好的白桃摘下存进储物袋,朔风骤起,吹散了四周云雾,一隻身形巨大的白猿猛然落到他面前,整棵桃树剧烈晃动,害他险些被震落深谷。
小羊所在的桃树牢牢扎根于崖壁上,他连忙抱紧树枝稳住自己,高壮的白猿没有把桃树弄断,好像还跟他对上眼。小羊僵住不敢妄动,他看白猿烦躁不已的昂首嗅气味,应该不是真的瞧见他,白猿听见谷底的骚动又变得面目狰狞,愤怒往谷底赶过去。
那头白猿离开前还深深看了眼小羊所在的地方,小羊等牠离远了才敢喘气,同样藉符隐身的周谅赶到小羊附近小声喊:「哥哥没事吧?」
「没事。」小羊语调也还算平静。
「吓死我了。」周谅年纪尚浅,阅歷不足,虽然不是没碰过灵兽,却没见过像白猿这么危险的,要她说哪一点危险,大概是因为白猿太像人,太聪明敏锐。方才那隻白猿起码有八尺高,一掌拍来只怕不死也残。
小羊想起方才那白猿的样子,若有所思道:「白猿似乎能隐约察觉有侵入者,明明牠随意挥打也能伤了我们,却丢着不管跑掉了,谷底可能有事发生。」
「啊!」周谅压着嗓子怪叫,匆匆警告说:「又来了又来了。」
话还没讲完就有许多白猿从桃树林的一方飞驰而来,与上一头白猿移动方向一致,都在小羊附近的桃树林开始往下跳,全都赶往深谷某处。小羊和周谅赶紧找角落躲避,等兽群过去片刻,周谅开心道:「这里的桃子都没事,我们赶紧採完了回去啦。」
「我觉得有些古怪。」小羊伸手摘白桃,嘴上随口说了这句。
「嗯,我也觉得。那我们跟去看吧。」周谅总是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性子急得很。
小羊讶问:「你不怕?」
周谅挥舞两手手指,亮出她指间那些储物戒说:「怕什么?白桃已经採到手了,去看个戏再走也不会怎样,万一出事我跟哥哥都能飞走。哥哥还有攀云丹吧?」
小羊抿了抿嘴有些无奈,颇后悔自己多嘴,但也敌不过好奇心,于是和周谅往谷底飞。途中他看不少同门已经摘了白桃要返回,但他们一回崖上不久就被人用法术打落,伴着一声声惊恐惨叫坠谷。
「看来上头也不安全,恐怕也出事了。」小羊不安道:「还是先去察看谷底是什么情形,白猿全都往底下跑也很古怪。」说话时他和周谅顺便出手搭救其他人,掉下来的人伤势都不轻,开口就是惨叫或晕过去的,他们能救一个是一个,帮伤者贴了隐身符后找个岩壁凹洞或小角落藏着。他救到一个伤势较轻的同门询问上面情形,那年轻修士脸色发白说:「我也不清楚,还没看清来者是谁就被打中脑袋扔下来,八成是白猿出手的,牠们虽然凶悍,可也没听过会突然群体发狂啊。」
周谅一脸纳闷:「就是啊,我们一人偷一颗桃子也不算多,值得牠们气成这样?算了,先跟牠们去看看就知道啦。」
小羊还没来得及喊住周谅,周谅已经搁下受伤的弟子往下飞,小羊只好匆忙跟上,离开前还听见那名被救下的修士虚弱道谢:「多谢二位仙子救命。」
仙子?二位仙子?小羊这才想起自己换上周谅给的女装,尷尬扯了下嘴角。他和周谅尾随兽群往谷底移动,也不敢贸然跟得太近,谷底有好几道温热的风吹上来,小羊喊了声周谅,周谅急忙返回拉他躲进繁密林荫里观望。
谷底聚集一大群躁动的白猿,牠们对着一片火海愤怒咆哮,像是有什么被困于高张烈燄中,其间不时有雷电闪光落下,白猿对烈火有所忌惮,只能在火海之外又跳又叫,或击碎附近岩石发洩怒气。
小羊暗暗猜想:「雷火术,那不是灵素宫的阵法?可是怎么回事,何必招惹那一堆白猿?」
周谅说:「哥哥你看,白猿採集好多白桃,都堆成一座小山啦。牠们这么气是为什么?那些白桃是拿来砸火里的谁不成?」
「不晓得,会不会是有谁惹恼白猿而被攻击,为了自保的修士设下阵法防御?」
「我记得宫主他们提醒过,最好别挑衅白猿,也提醒我们千万避免直接和白猿斗起来。」
小羊不想无端被牵扯进麻烦里,于是提议道:「我们去告诉宫主和长老他们。」
周谅疑问:「等救兵来会不会太迟啦?要不要先过去救人?」
「砰!」
「砰砰!」
「砰!」
一连数名着灵素宫道服的修士坠崖,在小羊他们眼前摔得尸首扭曲破烂,周谅害怕得嚥了下口水说:「上面也很不妙啊。」
小羊思量道:「看那边的雷炎术或许还能稍微挡一会儿,我们先回崖上救人。走。」他想明蔚还能暗地护着他,应该不要紧,白桃树林这里出了不小的动静,相信灵素宫的人很快会察觉并派人过来,他们撑到那时就行了。
白猿们在悬崖峭壁间跑跳起来就跟飞没两样,本来牠们在峡谷山林间自在生活,哪知灵素宫以他们粮食之一的白桃作为试炼内容,他们闻到复杂的人族气息就有些紧张烦躁,稍微起了衝突就陷入混乱。激怒白猿的修士被白猿捉住后不是扭断手脚就是砸到山壁受重伤,其他人看得惊怒不已,双方也斗得越来越厉害。
凡事总有意外吧,小羊是这么想的。本以为灵素宫事先有所防范,此时却连一位出来镇住场面的长老也没有,小羊跟周谅只能尽量藏好救下的同门。其中一位被救的师弟说崖上来了天蘅教的人,天蘅教徒施法让白猿先注意到灵素宫弟子们,趁白猿和灵素宫混战时抢摘白桃。
周谅一听骂道:「真是卑鄙,摘白桃应该各凭本事,原先也不必见血的。天蘅教的人难道都是这样!」
小羊拍拍她肩膀没说什么,心中却惶然不安。
那名受伤的师弟认出周谅,连忙喊:「周师姐救救上面那些人,他们、他们被天蘅教的人欺负得惨了。再这样下去会死很多人。」
周谅答应了,兄妹俩回到崖上果真见到天蘅教徒正为了掠夺白桃而杀害灵素宫的人,周谅本欲提剑衝上去,小羊将她拉到阴影处躲起来说:「你修为比我高,对天蘅教眾施展幻术,我施符助你。」
「可行么?」周谅心想她出去未必会打输,不过对付天蘅教这些卑鄙的傢伙,耍些手段也无妨,于是依兄长所讲朝那些人施幻术,让这一带的人都以为白猿摘了白桃跑远,灵素宫的人也四散。
天蘅教的人受幻术影响而放松警戒,其中一人说:「愣着做什么?再乘胜追击。」
那伙人之中有位模样特别白净俊俏的少年否决道:「不要追了。还有,不要去摘剩下的白桃。桃树上有母猿及幼崽栖藏,最好别自己过去。」
其馀人扫视周围桃树,嗤笑道:「哪有,半点白猿的气息都感觉不到。你一个医修就闭嘴别在这里发号施令啦。」
其他天蘅教徒附和:「就是说。不过是个妖修。」
俊俏少年面无表情警告说:「你们看不见是因为中了人家的术。目的达到就先撤走,别再节外生枝。」
「还不够,能抢多少是多少,早就看灵素宫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臭傢伙们不爽了。而且你说我们中幻术,那你呢?」
这伙人一个个都不听劝,跳上树想摘下堪比人头大的白桃子,树上母猿为了护幼而扑向他们攻击要害,有的被一口咬断颈子气绝,有的是拧断脖子,还没上树的人全部惊恐退回原来的阵法内。俊俏少年冷漠的脸上浮现淡淡笑意说:「我就说吧,安静撤走才是上上策,是不?」
小羊听那少年说完语尾的当下,也和其四目相接,有别于稍早白猿仅是感觉到有侵入者在附近,少年是真的看见他了,这少年不是妖修?那怎么能看得到施了隐身符的他?他当即惊愕朝周谅喊:「被发现了,快走!」
周谅心想既然曝露行跡,不如一战,她抽剑跃出去喝道:「来不及啦,哥哥先走!」
周谅一挥剑就喷出一道惊人烈燄,短暂吓阻天蘅教正杀来的修士们,那些修士逃得快的只烧了头发眉毛,逃得慢的已是满身燃火在地上打滚。这火并非凡火,是周谅苦练很久的灵素宫雷火术,配合剑术更是杀伤力惊人。
相貌俊俏而妖异的少年却看也没看周谅一眼,抬手随意朝受伤的同伙修士撒药粉,一双美眸直盯周谅身后的小羊看。
小羊迎视那少年一双冰蓝瞳眸,加上那一头银白头发,诧异暗叫:「明蔚,他和你好像、他──」念头未明之际,一道冷光掠过眼前,他只听到周谅惊慌叫他哥哥,有隻微凉的手已经掐在他脖子上,那隻手乍看细瘦脆弱,可暗蕴的指劲能轻易掐断他颈脖,他因而不敢妄动。
周谅在另一处酣战,来不及阻止这事发生,只能愤怒瞪视挟持小羊的少年说:「你最好别动他,不然我剥了你的皮!」
少年嗓音清冷命令道:「那得看你听不听话了。退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否则他可要受罪。」少年的手指冒出锐利爪子,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人族,指爪在小羊白嫩的颈肤稍微按压就画破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周谅看不得哥哥受伤吃苦,都快气哭了,狠狠瞪了少年一眼以后转身退进树林里。她实在恨透天蘅教了,当初就是天蘅教的人挟持姥姥威胁小羊的娘亲,害小羊的娘亲误杀姥姥,而且天蘅教也处处和灵素宫作对,现在还敢上潢山抢白桃,新仇旧恨真是结得越来越深。
周谅悄悄释出神识查探,感觉那少年并无杀意,却又觉得崖边的情势有异,此刻小羊已经被少年抓着跳崖,周谅再赶去已经来不及,只瞥见一抹宛若云影的縹色逝去,她惊恐衝上前,却连哥哥一片衣角也没能碰到。
「哥!」
往深渊俯瞰,底下林深如海,早就不见他们的踪影,只剩深谷间的白桃香气,周谅只能拼命说服自己小羊会没事,那少年总不会寻死吧?所以肯定是捉了她哥哥躲进谷中了。周谅勉强定了定神要飞下去找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句沉冷质问:「盛雪人呢?」
周谅吓一跳,回头望着蓝晏清,接着眼泛泪光怒吼:「还说呢,要是你早些来,说不定哥哥就不会被天蘅教的人抓了跳崖!」可她最气的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哥哥。
蓝晏清一脸难以置信瞪她:「跳崖?你在说什么?」
周谅揉了揉眼回答:「天蘅教的傢伙抓了哥哥往下跳,我要去找他。」她讲完发现蓝晏清已经跃下悬崖,有些后悔告诉蓝晏清这事,她实在不喜欢蓝晏清对哥哥的态度,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于是也提了道真气跟着飞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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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风颳得小羊眼角出泪,但下坠时并没被枝叶刮伤,抓他的少年身法灵妙,不仅避开危险还能同时顾及他,他被带到谷底某处水畔,地点算不上隐密,但是离骚乱的地方也有好一段距离,暂时恐怕没人能找来。
异常俊俏的少年当着小羊的面开始宽解衣带,稍微回头说:「转身不准看,看到不该看的就挖了你双眼下酒。」
小羊撇了撇嘴,转身背对那傢伙问:「你不绑着我,就不担心我偷跑?」
少年说:「你跟虫子一样弱,没那必要。」
小羊听到少年下水的声音,皱眉疑问:「现在不是洗澡的时候吧?」
少年没应声,小羊在心底跟明蔚说:「明蔚你在不在?帮我看那傢伙在搞什么把戏,我得想办法溜回去,免得周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