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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头 59(1 / 2)

59.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即便是后来,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完全搞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解连环朝着我扑了过来,不过,傀正好挡在我的前面,我只看到解连环迅速将左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好像握着什么黄色的东西,用力朝傀的面门拍去。傀的头朝后方痛苦的一仰,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对上我的视线。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傀的面容,她是一位非常清秀的女子,但面色死白,双眼透着诡譎的暗红,嘴唇发青,长长的头发倾洩而下,黑夜般如墨的长发。

她的面门上,贴了一只黄符。

以黄符为中心,傀的轮廓开始模糊,一点一滴。我惊恐的发现,傀正在分崩离析,像一把飞灰飘散开来,不復原貌。

我吓坏了,下意识的伸出手想扶她,但是我却什么都摸不到,我所碰触到的地方立即化为轻烟,然后消逝,再不留一点痕跡。

「小哥……」

我急了,连忙叫唤闷油瓶。然而,闷油瓶却眼神涣散,步履不稳,只茫然的伸出一隻手,试图平衡自己。

我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那一剎那,时间迟迟流动,缓慢的彷彿就是要让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眼睁睁的,看到乌金古刀从闷油瓶的手中松落到地上,发出「噹啷」的清脆声响。闷油瓶,像失了线的木偶,颓然倒地。

不动了。

我像是从梦里清醒过来,连忙衝上去扶他,我似乎大声喊叫着些什么,但是事后我完全想不起来。

可闷油瓶没有回应,紧闭着双眼,他毫无反应。

我扶着他坐到地上,呆愣了非常久,非常久,不过或许只是我觉得很久,其实只有几秒鐘。这段时间里,身边的吼叫、怒骂、枪声、哀嚎,我都没有听进去。

我的脑中是一片空白。

我瞪视闷油瓶失去意识的身躯,什么都没有做。就好像,我不能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一样,而我的确不理解。

那是一种非常巨大的茫然,我甚至不确定我该怎么反应。

脑子里好像分裂成了两半。有一半的我惊慌失措,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强烈情绪,但我却无法确切定义那股情绪背后的意涵。另一半的我感到无比荒谬,闷油瓶……怎么可能?不要开玩笑了!伤得不是傀吗?为什么反而闷油瓶倒下了?

我的茫然被身边巨大的声响稍稍打断,我听见声音,但是我却花了几秒鐘的时间才意识到那些声响,然后,迟缓的转过头去看。

傀已经消逝的一点痕跡也没有了。三叔跟解连环扭打在一起,两个人吼叫着,牵制着彼此的行动。我突然觉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非常不真实。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他们究竟在争斗些什么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事情是不是已经发展得完全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小哥倒在地上了啊……为什么没有人在乎呢?然后这两个人……三叔和解连环,他们两个的一切纠葛,真的能说清楚吗?真的有可能偿还吗?究竟能偿还些什么呢?确切发生了什么,我不理解,但是,伤害却再不可能弥补了,永远。

我想要去帮三叔,我该去帮三叔,但我不想这么放着闷油瓶不管。两个衝动相互拉扯之下,第一时间,我什么都没有做。

「停……停下……」

停下来吧,不管是谁,拜託,让一切停下来吧。

到底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呢?

我受不了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事情像是出轨的火车一般无可挽回的朝某一个特定的方向歪斜过去……停下来吧,求求你们。

「我恨你!我恨你!我他妈恨透你了!我恨你!」

我听见解连环像是疯了一样,对三叔咆哮。而三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拼了命的闪躲解连环的枪口,同时用力的掐着解连环的脖子。

空气中的情绪强度已然超出我能承受的范畴,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吼叫着衝了上去。其实我不大确定我当下衝上去是想要做什么,因为最后只是一团混乱,我显然非但没有改善现状,反而将已经很糟的互殴昇华至另一层次的混战:我拉解连环,解连环推三叔,三叔把拳头挥到我脸上。我们三个人扭打在一块,每个人都在使劲,却相互克制,那个画面要是从旁观的第三者看起来,不知道有多么愚蠢。

但是,我知道我的心中涌出了一股非理性的疯狂:我想要伤害,真正的伤害,狠狠的伤害这个以前我称为李组长,现在我知晓他是解连环的傢伙。那一瞬间,我疯了,我丧失了理智,我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伤害这个傢伙。我并不是要杀死他,我当下没有思考这么远,我只是想伤害他,那是一种愤怒,无处宣洩。我想揍他,好好的痛打一顿,太过份了,不能原谅。

解连环一边跟我们缠斗,一边嘲讽着:「……守陵人完蛋了,吴邪。」

「你骗人!」我的声音比我以为的还要尖锐稀薄。

「你很高兴吧,吴三省,你松了一口气吧?你果然还是想要找人当杀死你父亲的代罪羔羊吧?」

「你他妈的闭上你的嘴!」三叔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吼。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对吧?你们两个。」解连环瞪大眼睛,歪着嘴笑着,看起来好似癲狂:「也白费你花这么多心血研究瓜子山尸洞了,吴三省……守陵人的记忆传承是有印记封印的,就像写完一封信之后你拿封蜡密合,传承的记忆也需要印记封印,代表一个仪式正式的终止……你见过拿绳子紧紧束起的竹片吗?守陵人的记忆就像是束起的竹片,用印记紧紧綑绑。一旦封印被破解,你说,束缚在他身体里庞大的记忆、过往的情绪、强烈真实的感触,一次爆发出来,不再受到任何约束……那不是一个人类能够负荷得了的。」

闭嘴,我受够了。我用力的扭开解连环的手,却被三叔的臂膀压住了。我想伤害他,我真想伤害他,怎么会有这种人?我想狠狠的伤害他,狠狠的。

「你够了没有?」三叔骂道,他好像想给解连环一拳,却被对方闪过了,导致三叔反而差一点重心不稳摔到地上。

我捏住解连环的脸,解连环枪口转向我,枪枝却被三叔用力的夺去。解连环伸手想抢,我出手阻拦,身体重重撞上三叔,害三叔本来就没拿好的枪落到地上,滑到谁都勾不到的死角。

即便身处恶战,解连环还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大声说道:「……守陵人世世代代都有式神跟随,除去式神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比式神更适合,更可能是印记封印?」

所以他杀了傀,所以,闷油瓶……不能原谅,混帐。不能原谅。

我发出一声低吼,不顾一切的朝解连环扑了过去。一直到很后来,我才意识到,其实,我之前一直有所顾忌,甚至还会为他担心,是由于我对他还有着很深的依赖,他是我的李组长啊,不是陌生人。

然而,那一刻,我歇斯底里的扑了过去,完全没有思考,我的脑中充满了不理性的衝动,我怀疑那一秒鐘,我是真的有能力,并且想要置他于死地的。

我后来一直想,反覆的想,好像我试图找到什么答案,可我其实连我究竟在思考什么都不确定。但是就是反覆的想:那一刻,当我朝解连环扑去,我从来不知道我能够拥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我不确定那是一种愤怒,或是一种伤痛的力量,但我知道那彷彿烧灼般的炙热感受,全身宛若沸腾。

然后,好似从很远的地方,我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吴邪!」

我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但我全身一阵激灵,好像有人从我的头顶浇了一桶冷水,我的理智瞬间回了大半。我拼了命的转过头想去看那声音的来源,导致我原先瞄准解连环扑过去的身子歪斜了,我直直的摔到地上去,而墓穴里的地面实在不怎么平滑,但我一点也不在乎。

刚刚,那是闷油瓶的声音。

映入眼帘的,是奋力用着自己的四肢,半是挣扎半是颤抖,无论如何都坚决爬起身子的闷油瓶。在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便迅速伸手勾向原先落到地上的乌金古刀,握住刀柄的那一剎那,他的力气彷彿回到了体内,双足一点,人似暗箭,快若疾风,刀尖直指解连环,杀了过去。

唯一的光源来自那原本由傀提着,现在却倾倒在地上的古灯。光线摇曳,暗影朦胧,然而,我却很清楚的看到,闷油瓶高速逼近的身影,刀锋避开三叔,鑽入解连环的腹部,鲜血猛的迸出来,染上闷油瓶的身躯。在昏暗的光芒下,艳红的血显得发黑,像墨水般漆黑。

我看到刀尖从解连环身体的另一侧戳出来,但闷油瓶势头不减,压倒性的力量逼得解连环整个人朝后踉蹌了好几步,直到「磅」的一声巨响,闷油瓶将解连环整个人用乌金古刀钉在墓道的墙上。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空盪的墓道里,只有解连环痛苦压抑的吸气声回盪。

解连环的脸部因伤痛而极端扭曲,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张开嘴,却只有鲜血涌出来。我看着解连环,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很奇怪,上一秒鐘,如果闷油瓶没有阻止我,我说不定就会亲手杀了他,但是这一秒鐘,我看着生命在一口气中挣扎,我却感到恐惧,极度恐惧。我以为我会吐出来,但是我没有,忍住了。

闷油瓶并没有立刻拔出他的刀,只是任由解连环被钉在墙上,彷彿他一点都不在乎。只见闷油瓶飞快的走到我身边,几乎是用跑的,他很专注的看着我的眼睛,好像在观察什么。

「吴邪,没事吧?」

我只是瞪着他。他的声音嘶哑破碎。

闷油瓶转过身去,咳了几声,把咳出来的血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