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一队骑兵从都护府浩浩荡荡出了门。
为首的青年将军身着黑甲,腰挂弯柄长剑,于都护府门前略作停留。深沉的眸光只略作环顾,不但引得流连在都护府附近的郎君们窥探不止,便是过往的路人,也被其风采折服。
将军一夹马腹,继续往前。
穿过龟兹最热闹的集市。
经过龟兹王所居的王城。
最后停于一间死气沉沉的土坯客栈前。
他的身后除了都护府的兵士,还有一路跟来的乌压压的民众。
于门外打量了一阵这间客栈,他的目光落在客栈斑驳的门楣上。那里挂着一个经受风吹雨打、早已脱了色的招牌,上头口气极大地写着“长安客栈”四个字。
他一抬手,兵士们齐齐下马,将带来的木梯靠在墙上。登登登上了高处,将陈旧的招牌取下。
这动静惊得客栈里头的人纷纷涌到了门口,三个博士见自家招牌竟被兵士卸下,惧得两股战战,只当是东家犯了何事,官府要来抓人抄家。
可转眼间,兵士们不知又从何处取来一个更厚重、显眼、阔气的牌匾,其上虽空无一字,然描金的底色已显得身价不菲。
兵士们扛着牌匾上了木梯,手持铁锤“当当”几声将牌匾钉上去。
王怀安端着红漆盘上前,其上已备好了笔和磨。
薛琅接过笔,啖饱墨,将那空牌匾凝视两息,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于半空挥笔,只几番腾转借力,待终于落地,摞去狼毫,负手而立。
众人再抬首,但见那牌匾上重现“长安客栈”四字,游龙惊凤,铁画银钩,长安大国气概,可窥一斑。
这番动静终于将外出寻人赊欠货物的赵勇与曹氏吸引回来,两人气喘吁吁挤进人墙,不知发生何事。
王怀安高声唱喝:“赵公为大盛人,纳龟兹税,对促进大盛与龟兹两邦之谊,功不可没,特赐牌匾一座,以兹嘉励。”
围观众人哗然。
薛大都护亲赐墨宝,此前闻所未闻。
这是何等的荣光啊!
赵公受都护府如此重视,今后何愁买卖不利。
客栈二层,往外开的一处窗前,一位十五六岁的小郎君正支着脑袋,双目炯炯盯在楼下的薛琅身上。
当目光于半空与他相遇,她挑一挑眉,缓缓向他探出一个巴掌。
这是信上的第五条。
薛琅垂眼,再一抬手,一个兵卒又捧出一个盖着红绸布的红漆盘。
王怀安上前揭开绸布,露出里头一副极其精致的鎏金坠玉头面,面向赵勇夫妇:“听闻赵大娘正值议亲,身为义兄,此乃薛将军为赵大娘的添妆。祝赵大娘觅得佳婿。”
赵勇怔怔盯着这副重礼,两腿险些一软。
何时?自家闺女何时同薛将军成了义兄妹?
他这个当阿耶的怎地不知?
周遭恭祝声接连不断,羡慕、嫉妒汹涌而来。
还是曹氏镇定,暗中给了赵勇一胳膊肘。赵勇被锤得钻心痛,这才恢复神识,双脚虚浮,上前接过红棋盘,一叠声地同薛琅道:“小女的婚事,竟叨扰将军……”
“义妹惠外秀中,可堪良配。”薛琅温和道。
待说罢,轻轻抬首。
楼上,纤细的手臂带着两根探出的手指向他示意:此乃信上的第六条。
只一息间,那手指又换了示意,还向他的方向压了压。
是在催促他,快行第七件事。
午间收到的那封信,又在他脑海中显现:
“……潘家虽贫寒,却极注重礼仪。我潘安继承潘家遗风,纵是同人断袖一事,也不可等闲视之。特此提出以下七条:
其一,断袖时限最短为半年,一直到潘安离开龟兹为止。
其二,时限期内,将军只能与我一人断袖,方显对我之珍视。唯有珍视于我,才能震慑旁人。我自也待将军为唯一。
其三,时限期内,因于人前扮演断袖的一应花销,皆由将军付之。
其四,都护府此次患病的牲畜,愈后皆不可杀之,需择人精心喂养,终会壮硕。
其五,需你令赵勇赵世伯面上有光,何法由你自择。
其六,需你对外声称与赵勇之女为义兄妹,以利其婚事。
其七,需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承认与我乃断袖,以利此事传到伽蓝公主耳中。
暂列以上七事,日后想到他事,再行添加。”
楼上的催促的还在继续,第七件事,是要他于大庭广众之下,亲口承认断袖之事。
薛琅微微扶额。
楼上登时探出个脑袋瓜,两手在自己的面颊边各捏了个方角出来,又得意又威胁地看着他——若不愿按她所言而做,便让那些方脸郎君烦死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