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时才彻底清醒,连忙点点头,唤了个兽医来此处替她,方跟随着他的脚步出了牛棚,信步而行,直到听到了夜间滔滔的西川河水。
河流的上方便是一轮扁月,却又比昨夜稍圆了一些,明亮了一些。
他负手立于皓月之下,身上穿的已不再是昨夜的夜行衣,是一袭玄色圆领缺胯袍,于月光下显得有些神秘莫测。
“你想行的大事,是想彻底杜绝伽蓝公主对你的抢占之心,可对?”
她忙点点头,“最好让她见了我都要退避三舍。”
他点一点头:“此事,并不难成。”
她的一双杏眼睁得大大,期盼着他就地同她结拜。今夜月色都已备好,月亮虽不算圆,可此事最讲究个天时地利。
最适合的时候,便是最好的时候。
他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却道:“在行事之前,我且问你,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
她的心中咯噔了一声。
他这是,什么意思?
究竟是勘破了她是女儿身,还是知晓她是崔五娘?
她偷偷觑他一眼,见他不疾不徐等在那里,夜风将他的衣角一撩一撩,他并不去计较,只淡淡看着她。
她轻咳一声,干笑道:“你,这话是何意?我可什么都未骗你。”
“哦?”他慢慢问道,“昨夜那四人之言,你如何听得懂?要知道,那可是突厥各部中最偏远的一部,其语言也最难懂。”
她束在袖中的手不由握紧。
惨了惨了,昨夜在山林中,她只以为自己立了一功,能拿此功劳同他再提结拜之事。完全未料到,原来他昨夜在山林中就已对她生了疑心,生生忍到了此时才专程问她。
要怎么说他才不会生疑?
若说真话,那是崔将军从接到朝廷委任、远赴龟兹之前,寻来各处夫子,将突厥各部的用语给族中小辈教过,谨防有突厥人要对崔家人不利。若行路中半途听见其声,也好提前逃命。
只突厥话十分难懂,族中人九成都放弃,只有她同她阿娘因先前就会胡语,在此基础上跟学突厥话,比旁人容易得多。
若她将崔家事挪到潘家,却全然不成。后来她知晓,那教人说话的夫子,半年的束脩就有十个金饼。
潘家家贫,莫说十个,便是一个也拿不出。
她心如电转,方试探道:“我此前在长安一处马场,跟着学兽医时,马场里有一杂役,乃突厥贱民出身。他同我交好,我教他大盛雅言,他便教我突厥话。至于是什么部,他未说,我自是不知。未料到昨夜竟能给将军帮到天大的忙,可见我当初的习学是对的。今日那几窝的突厥细作,将军可全抓住了?”
继而又吹捧道:“瞧我这话问的,既是大名鼎鼎的西南王亲自出马,自是将那些突厥贼子全都抓获,一个不留!”
薛琅嗤了一声,并不打算因她这些吹捧轻易放过她,继续追问:“哪个马场?”
她不由咽了口唾沫,心想她一个纨绔哪里还会去关心旁处的马场。心一横,便道:“马场主人姓安……”
“安家?”他眉头一提,“安家不就是崔五娘的外家?你不是说,你前来龟兹时,途径长安,才于路上偶遇的崔五娘?”
她简直要哭。
他怎能记得这般清楚?
她只好咬牙道:“你说得对,我确然在此事上隐瞒了你。我同崔妹妹并非偶遇,而是在马场中结识,因年岁相当,渐渐有了交情。我之所以隐瞒此事,是担心……担心旁人误会崔妹妹,以为她跟着我私奔,坏了她的名声。实则她确然去了南海,而我则往西来,我与她光风霁月的两个人,并无任何营私。”
薛琅淡淡瞧着她,见她虽面露慌张,说得倒算流畅,理由也算合理。
“如此,此事上,我姑且信你。”
她见她忽悠成功,终于放下了心。忙道:“结拜的事……”
未成想他却又道:“这是一件。据我所知,你还有另一事,隐瞒于我。”
还有?
她不由扶额,又不敢破罐子破摔,只好强挤出笑脸,“真没了,真没有。我胆子这般小,怎敢接二连三骗将军?!”
“既如此,我且问你,你的喉结,去了何处?”
她的脑袋嗡地一声,直勾勾看着他,下意识已捂住了脖子。
他往前行了两步,却又回来,不知为何,此番神情却又温和两分,“你究竟有没有整十六?”
她屏住而呼吸终于一松,只觉着一脑门的汗,慢慢松开护着颈子的手,“真的已满十六,只是或许各处都长得慢。”
忙忙将她的徒弟祭出来,“你看白三郎,你猜他年岁几何?与我同岁,整十六,可看上去像不像二十六?!”
薛琅眼底终于浮现一丝笑来,道:“姑且又信你一次。”
她这回却不敢着急先松气,只讪讪问道:“可,可还再有疑心之处,我好一股脑都给你解释过。”
他摇摇头,笑了笑,往远处看了几息,忽然道:“可还记得数日之前,你曾求我应承你一件事?”
她当然记得。
那时候她不知道他苦恋王怀安,还缺心眼去寻他断袖。
她当初之所以寻他,除了看上他的权势与武艺,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并非一个真断袖。
否则,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寻上他。
她嘿嘿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