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皇后仰起头来,耳旁的金镶玉坠子轻轻摇动。
越是知晓自己注定悲惨的结局,便越是可怜那尚在执念之中苦苦挣扎的越嫔。
皇后听见那里间传来的痛苦呻吟,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沉重地伏低身子,几乎是用着哭腔道:“越嫔待您,真心实意,还请您收回成命,留她一命,不要辜负她的真心。”
字音渐弱,皇帝的肩膀慢慢耸塌下来。
皇帝目光一动。
竟真正地怔住了。
皇后侍奉了他二十多年,他还从来没看见过,她那张向来温和的脸上,露出那样悲意不绝的神情。她眼底的东西说不上来是痛还是怨,看得久了,甚至能从那一贯温柔的眼中,看出些零星的冷寒。
她就这样梗着脖子,不退缩半分,全然没有往日的顺从。
皇帝垂下眼,只觉心口郁结,喉头漫上辛灼。
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既提仇红,又斥他无情。
但今日,皇后一次,便犯了这两个大忌。
皇帝垂眸看着地上的女人,身子伏得极低,那半截白的不像样的脖子藏在交领之下。
明明是顺从的姿势,可偏偏是拒不低头的姿态。
这便是他的发妻。
他的好皇后。
皇帝收回目光,鼻中笑了一声,“皇后入宫这么多年,从前,是在教你规矩。”
“若我没记错的话,是你的陪嫁姑姑,早已出宫嫁为人妇的刘氏吧。”
话音刚落,皇后煞时白了脸。
纵使之前再怎么强硬,此刻皇后的态度也全软下来,她颓然地耸了肩,“陛下,是臣妾的过错”
“朕让你说话了吗?皇后,你自身难保!”
他把她的话,原封不动地抵了回去。
自身难保四个字的威慑力几乎杀灭了她心头所有的不甘,皇后跌坐在殿内,一时只觉得耳畔人声皆消,唯有如雷的恐惧在耳边惊炸。
这一声震怒,守在外头的吴守忠见势不好,忙赶了进来,瞧见这地上的狼藉,满地佛珠滚落,忙跪下身去捡。
皇帝却厉声止了他,冷道:“让皇后去捡。”
这可如何使得,吴守忠方欲开口,却见地上的皇后,双眸之中一闪而过凄凉的悲意。
心惊胆战地看着那一坐一立的两个人,生怕自己出一点声,就会绷断两人之间已到大限的弦。
好在皇后尽管是通红了双眼,也仍然在忍。
“吴公公。”她默了良久,才道,“便让我来吧。”
丝绸衣缎将她的皮肤衬得越发白皙柔软,她跪下去,膝盖砸地,而后伸出手去,一颗一颗,将那滚落满地的佛珠攒进手心里。
这手段并不狠,也不残忍,却绵绵地往她心头扎。
她捡得极慢,动作细致而谨慎,人却偏偏空了,跪行至皇帝脚边时,甚至忘了那立着的黄铜香炉,十指覆上,猝不及防便遭那滚烫的炉身烫了满掌。
来不及收手,紧接着皇帝便一脚踢翻了那香炉。
皇后躲闪不及,或者说她压根便没想躲,撑在地上的双手便被这滚烫的香灰烫了个完全。
真是疼啊。
她却不能出声,亦不能抬头,自虐般地,任由自己陷进这痛感里。
皇帝的声音已经逼到了耳边。
“知道朕为什么生气吗?”
皇后未抬头,“臣妾不知。”
多痛快的四个字。
皇帝却也不恼,他垂眸看着脚边匍匐着的女人,视线在她手上的烫伤一扫而过。
“这伤便无需诊治了。”
他撂下话。
“留着。”皇帝振了振衣袖,“皇后不知规矩,也无心去学,朕不想勉强,那便将此伤好好留着,万事有个提醒。”
“是。”
一旁的吴守忠胆子都麻了,心惊胆战,连眼都不敢抬。
外头太监的声音适时传来,破了这残碎的局面:“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出来了。”
太后被两个姑子簇拥着到了配殿,皇后敛了悲容行礼,捋下阔袖将手上的烫伤盖了去。